第四十五章 遭遇“牢骚室”

第四十五章 遭遇“牢骚室”

赢家

这是一个典型的华盛顿六月天,潮湿而闷热。炎炎烈日下,酒店门口的舞会厅外面人多得令人咂舌,都在兴奋而耐心地等待入内,连一身军装的巴拉克都挤不过去。犹太复国主义者集会来的人向来都是比较零散的,只有半个礼堂。可今天大大不同!拉斐尔代表团里那句讽刺话说对了,美国人是喜欢赢家。

宽敞宏伟的舞会厅里早已座无虚席,空气中充满了嗡嗡的说话声。讲台后面的高墙上,交叉挂着以色列国旗和美国国旗,国旗下面是一幅巨大的彩照,那是摩西·达扬在《时代》杂志封面上的放大照片,达扬照片的左右两侧才是赫茨尔和本-古里安两个人小小的黑白照,至于现任总理艾希科尔和总参谋长拉宾的相片,根本就没有。巴拉克很怀疑,这里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是否听说过他们。这场战争里只有一个赢家——那个戴着黑眼罩的犹太人将军,因为他,这里在场的所有犹太人似乎也都成了赢家。讲台上就座的是来自全美各地著名的犹太复国主义者,巴拉克在巡回演讲时见过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当他往自己的座位上走时,这些人纷纷叫他名字和他打招呼,脸上由于兴奋而变得发亮。

“兹夫,你在我后面发言。那些作战地图幻灯片到了吗?”

“已经准备就绪了。好多人哪!”

“嗯,不敢相信。”大使带着暗淡的笑容说道。他脸色灰白,嗓子发哑,无精打采地瘫在椅子上,巴拉克都疑惑他是否能站起来发言。“还有一处地方,也是人都挤不下了,他们在那里安装了高音喇叭。全美各地到处都是这样的集会,不过这个算是很大的一个。”

“你第一个发言吗?”

“嗯,ZOA(1)主席会先介绍我,”亚伯拉罕微微撇嘴一笑,“那可能要花一两分钟。”

足足花了二十分钟,而且大厅内人们的说话声并没有减弱多少。关于犹太复国主义者的这些辞令全是虚夸浮华的东西,巴拉克的大脑自动对其屏蔽,他的思维早飞到了“牢骚室”,想着等他到了那儿要说什么、做什么。艾米莉决定去环游世界,竟然没有跟他说一个字,这让他备感震惊,今天晚上他要好好跟她聊聊。

当大使走到讲演台前时,听众们对他报以两分钟不停歇的热烈掌声,为一位以色列人鼓掌,这群人渴盼已久。

“我有消息要带给我们克里姆林宫的好朋友们,”亚伯拉罕·哈曼嗓音沙哑地开始演讲。他先停下来让听众们都坐回到他们自己的座位上,等大厅里安静下来后继续讲,“我怀疑那些高雅的绅士根本不了解世界舆论已经有了何等的改变。他们在安理会输了,现在他们又要求召开联大特别会议,在那里他们有表决权,所以他们相信会压倒我们,然后抢走我们的胜利果实。我的消息就是……”

他很精于此道,这一刻,听众好像一起屏住了呼吸:“柯西金先生,你们在联大里也照样会输的。”人们继续鼓掌欢呼。

哈曼开始演讲后,巴拉克在不断留意时间。昨天安理会休会后,他在纽约匆匆忙忙给艾米莉打了个电话,向她保证自己会在今天五点之前到达“牢骚室”。

“女王,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真的要去环球旅游?”他质问她。

“哦,天哪,谁告诉你的?哦,是老爸,肯定是,该死。”

“这么说是真的?”

“嗯,是,不过……”

“那我明天出来见你。我必须在一个犹太复国主义者集会上讲话,不过会议在四点钟就结束。五点钟在‘牢骚室’见面怎样?”

“老狼,真巧,那时候不方便。后天,或许?”

“后天我就飞回国了,艾米莉。”

“什么,回以色列?你的武官职务结束了?”

“没有,没有。只是回去磋商。”

电话那边好久不说话。

“女王?你不愿见我吗?快点儿,发生什么事啦?”

“五点钟,你是说?”

“对。七点钟大使馆还有个会,所以我待不了多长时间,但我们至少应该说声再见吧,对不对?”

“好的,兹夫,五点钟见。别太晚。问题是,我和菲奥纳,还有她那个牧师要一起吃晚餐。”

“女王,我是不是听到‘唐老鸭’的声音了?”

“听着,你这头赖皮老灰狼,明天五点钟你到底会不会来?”

“到时见,亲爱的。”

四点钟了,大使像上了发条般挥舞着拳头做最后的结束语,他每说一句话,热烈的掌声就打断他一次。

“不再有停火!不再有停火线!和平!让我们疆界内所有人最后都能拥有和平!我们的邻国试过恐怖活动,试过抵制,试过战争,到最后,他们的政策纷纷化为乌有。现在让他们试试最后一招,最普通的常识——和我们面对面坐下来商讨条约。他们甚至无法想象我们为了和平会放弃什么。达不到和平,一切都是虚妄。我们为了这次胜利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为了和平,我们的慷慨和大方会让全世界震惊。仅仅为了和平,为了舍拉姆(2)!”

听众们再次站起来欢呼喝彩。现在该轮到巴拉克了,他要用幻灯片来讲解这次胜仗的军事情况,时间达半个小时,然后他就可以溜出去,离开……可是,l’Azazel(天哪)!美国参议员温德汉姆这时步入了大厅,听众们一齐朝他热烈鼓掌,主席也招呼他到讲演台前和他拥抱。麦克风让给了他!该死的,这个啰里啰唆的家伙会讲上半个小时跟以色列人炽热友谊之类的话,如此一来,时间可就有点儿紧张了。不过,就算艾米莉和菲奥纳以及她那位牧师吃晚饭有一点点迟,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然而,没错,巴拉克是听到了“唐老鸭”的声音,艾米莉有问题,因为哈利迪上校。这位上校正从佛罗里达州乘坐一架战斗机起飞,大约七点半到“牢骚室”。兹夫是五点左右到,并且在七点前必须返回大使馆,因此她计算,应该有充足的时间轮流见两个男人。

不过,艾米莉在为她的来访者们收拾“牢骚室”时,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旧爱新欢,一个去一个来,这两位先生绝对不应该碰上,至少不应该当场撞上。

艾米莉在希腊餐厅和娜哈玛交锋完败之后的第二天早晨,离开西德岗位正在休假的哈利迪上校给她打了个电话,一时冲动之下,她便说很好,很高兴见他。哈利迪上校永远也不会知道,在某种程度上,他能得到这次约会应该感谢娜哈玛·巴拉克。现在,娜哈玛的丈夫也要来,太不方便了。艾米莉几乎感觉她又回到了十几岁少女时期的那种窘境,要极力平衡众多的小伙子。

狼与巴德

四点半了。

穿什么衣服?化什么样的妆呢?这件带蓝色绲边的栗色家居便服是她在家里随意穿的,对兹夫·巴拉克没问题,反正见他,梳梳头发洗净脸就可以了,不性感也无魅力,过去他们一直都这样。

但对于一个新男人,像哈利迪这样拘谨正式的人……认真化妆,仔细穿衣,至少也需要四十五分钟,最好是一个小时。未知的变数是:如果这场集会像多数集会发生的那样也开得迟了呢?嗯,如果兹夫到五点半还没出现的话,那他就不会来了,否则他无法准时赶回大使馆开会。他迟早会打电话的,他们到时会在电话里告别,这也不是第一次。这期间,她最好为哈利迪上校准备好,他说了要在“红狐狸”吃晚餐的。现在要做的主要事情是,继续往冰箱里放啤酒。

根据约翰·史密斯的说法,没见过有人喝啤酒能喝过布拉德福·哈利迪的,而且他喝酒有两样不会受到影响:第一是言行举止,第二是腰围。艾米莉亲眼见过哈利迪的腰围,平得可以在上面熨衣服。至于言行举止,她只能猜,但通过这个男人严肃、正经甚至有点儿吓人的样子,可以看出其花岗岩般强硬的控制力。在这一点上,这个人倒是挺像她父亲的,只不过哈利迪个子更高大,有一头浓密的黑发和一双锐利的淡绿色眼睛。她想象得出,这位仪表堂堂的职业军人那位逝去的妻子和他在一起时绝对是幸福的,但这个男人似乎缺乏幽默感,这可一点儿也不像她父亲。不过约翰·史密斯否定了这点,他曾说:“哈利迪很爱开玩笑,只是对女人他有所保留,你一定会了解布拉德福·哈利迪的。”

艾米莉取出剪刀走到外面,准备修剪鲜花。太阳西沉到了松树后面,丁香和玫瑰开出大片大片的花朵,她伸进花丛剪切起来,每吸一口气,都能痛心地想到兹夫·巴拉克。要知道,他们的情事大部分都是建立在书信来往中的,每年一到萤火虫飞舞和夏花飘香的夜晚,她的信就变得暖意融融起来,而他的回信亦是。这段感情除了不得不结束以外,艾米莉没有丝毫遗憾,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满意。是这个以色列人教会了她,做爱未必是婚姻状态中一件令人讨厌的事,未必是纯粹下流的蠢事,而是一件生命中至美的事。

她对哈利迪上校没有一点儿感觉,到现在也没有,但是——跟约翰·史密斯相比有很大不同——跟他上床感觉并不荒唐,只是没有激情罢了。永远不会再有另外一头“大灰狼”,而他又不是她的,娜哈玛已经将他钉牢了,且绝无更改的可能!也许某一天,他们会重新开始通信,像爱洛绮斯和阿贝拉那样,通信到生命最后的尽头,只是其中一方不是像残疾的阿贝拉那样悲惨罢了。

“再来些啤酒?”

“当然啦。”

她起身往厨房走去,能感觉到哈利迪的目光盯在她身上。毫无疑问,这件淡紫色的山东丝绸裙穿对了,长度也合适,不像她担心的那么短,即使是坐在他身旁的长沙发上也只露出小腿而没有露出膝盖。这双腿还是挺漂亮的。

她听见哈利迪说道:“我感觉这里就像家一样。马里琳和我在蓝岭上有一处地方和这儿一样,可以俯瞰到弗兰特罗亚尔。大教堂那么高的房顶,车轮状枝形吊灯,散石砌成的壁炉,一模一样。不过我们卖掉了,因为我们很少去住。松鼠和浣熊会跑进去,有一次,嬉皮士们还闯了进去,一团糟。所以,当马里琳说卖的时候我就卖了……谢谢。你喝的那是什么?葡萄酒?”

“布鲁奈罗。想喝点儿吗?”

他摇摇头,笑笑,喝了一小口啤酒:“冰镇的,棒极了。我们在蓝岭没有这么漂亮的花,那个地方是丛林。”

“嘿,我有学校里的花匠。你刚才说到德国人认为以色列人会赢。”

“是的,但是谁也没想到仅用六天时间,艾米莉。他们的参谋和我们预估的一样多,三十天。”

“他们对以色列人的感觉一定很复杂。”

“德国人?复杂多了。哪怕是偶尔交谈中也会觉得气氛尴尬,眼神古怪……”哈利迪喝干了一杯酒,沉默下来。艾米莉没有感到压力,继续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这是有关那个男人的事,她喜欢说。过了一会儿,哈利迪说:“你的以色列朋友错过了这场战争一定感到很不舒服。”

“他在这里的工作很重要。”艾米莉的回答轻而快。

“我明白。也许比战场指挥要重要得多。以色列人必须重点关注和华盛顿的关系,然而……”他耸耸肩,一口干完酒。

“我一直都不理解这种强烈渴望去战斗的心理,是因为我是女人吗?”

“听我说,艾米莉,你为了战争而接受训练,年复一年,可你的晋升是建立在武器采购、人力资源、训导等工作上,你在管理的是成百上千年轻人的生活,这看起来好像完全是在浪费感情,好像完全是虚幻的,直到一场战争来临,到那时,所有这些浪费的岁月才有了意义。我并不是一个战争爱好者,战争是非常荒唐的事情,但是国家间的冲突矛盾总是会发生,军队也就要体现其作用。朝鲜战场,我在那儿带领一个歼击机中队执行任务,我当时就知道那场战争极其差劲,但我感觉从来没有比那个时候还高兴过。就是这样。”

她打量着眼前这个人,他穿着粗花呢夹克,灰色宽松长裤——他中途路过在奥克顿的家时换下了军装——但看起来非常军事化,仍然像穿着军装似的,腰杆笔直,严肃,正式。这和兹夫不同,兹夫脱下军装时,也同时把他的军人特质脱下了,变得非军事化,做回了温情脉脉的他自己,成为一个逗笑的人,一个喜欢音乐和书籍的人。事实上,就像他有时候开自己玩笑时说的那样,他完全是另一个维也纳咖啡屋里的犹太人。

艾米莉说:“有意思,我可以理解了。就我那位以色列朋友而言,上校,顺便提一句,战争根本没什么意义,再说好歹也过去了。”

“哦?他回国了吗?”哈利迪的语气很平淡。

“没有,他还在这儿,很好。相反,他的妻子和子女来了,那让一切都改变了。”她给自己添上酒,“这件事并没造成什么伤害,我真的不记得跟你透露过多少,上校……”

“巴德。”

她笑笑,不过到现在,她对这位男士的不拘礼节之处太多了。

“好。总之,那次班级聚会舞会上约翰·史密斯像疯了般一个劲儿劝我喝潘趣酒,然后过了一会儿,你和我就见面了,我们到了那处凉亭……”

“对,艾米莉,我从马里琳开始说起的。很奇怪,因为我很少这样做。不是你让我回忆起她,你没有,主要是她太有名了,你知道吗?将军侄女,里士满的老家族,女青年会……”

“而我是一个大龄疯子。”

巴德·哈利迪笑了,他的笑让人感觉很安心——诚挚的笑,从厚实的胸腔中发出,眼睛里闪动着大男孩般的光芒,“我们可以在‘红狐狸’深入探讨这个问题。准备好了吗,去吃饭?”

“随时可以走,上校。”

“那我们走吧。你的厕所在哪里?”

她指着厕所的方向说:“穿过卧室,你会看到的。”

她把厨房里的灯关掉,把葡萄酒收好,这时她听见传来敲门声:咚、咚、咚。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可能是物业的人有什么问题,要不就是关于她旅行预订的电报单。应该是一些杂事。她打开门,是她的“阿贝拉”,他走进来一把抓住她:“女王!你不理我是以为我死了吗?我来了。”

“狼?我……你……这么晚了……你有会,我以为……”

“延迟了。那个集会要一直开到午夜。往外走的交通拥堵极了。现在,最最重要的是,我爱你。满意吗?”

“满意,可是……”她想挣脱他,“兹夫,亲爱的,你把我抓得太紧了。请……”

“为什么你去旅行不跟我说一声?发生什么事了?你对我生气了吗?女王,不要像条鱼一样扭来扭去。”巴拉克抓住她,温柔,却又像钢铁般毫不松懈。

“兹夫,听我说……”

“对不起。”艾米莉身后,哈利迪上校以阅兵场上的男中音说道。

巴拉克松开了她,三个人站着,面面相觑。

“哈利迪上校,这是巴拉克将军。你们两个应该互相知道。你们有很多共同之处。”艾米莉尖着嗓子说。

“我相信,下次我或许会很高兴,但你知道,我正好要走了。”哈利迪说。

“你得了吧。”艾米莉自卫的本能油然而生,这个狂喝啤酒的空军名人不能像这样从她生命中大摇大摆离开,“巴德,坐下,再喝一瓶啤酒。”

听到她叫他的昵称,哈利迪浓重的黑眉毛扬起来:“嗯?那好吧,我很少拒绝的。”

“兹夫呢?”

“干吗不喝呢?”

她朝厨房冲去,感觉就像在下沉的潜艇中冲入阻隔室似的。两个男人坐下来,哈利迪坐在长沙发上,巴拉克坐在一张填充物露出来的破旧沙发椅上。

哈利迪说:“将军,我比您幸运。我知道您是你们国家的武官,而我从威斯巴登的参谋岗位上回来,马上要去越南参加一个战术战斗机飞行联队。”

“威斯巴登,我去过那里。我和那边的军队合作过,购买和改进‘M-48’。”

“这么说您是装甲部队的。”

“那是我的部队。”

“那不是很怪异的经历吗?”

“什么意思?”

“您,一个以色列人,与德国军队做交易?”

巴拉克点点头:“很残酷。”

“我也认为是。”

“啤酒,先生们。”

艾米莉为他们倒上酒,透过角质框眼镜瞄瞄这个,再瞄瞄那个,心里宽慰了些,他们并没有像两只基尔肯尼猫一样互相吃了对方,艾米莉这样低头盘算着,困惑不解又稀里糊涂地高兴。这一刻,她尴尬地横在两个都很优秀并且都很迷恋她的男人中间,也许还有更糟的事情要降临到她这个已过三十的女学究头上呢。

哈利迪举起酒杯:“将军,为你们国家辉煌的战役干杯。这次空袭是一个经典的范本,我们会仔细学习,所有空军都会学习,在未来很多年里。”

“谢谢你。一个世纪里我们第二次面临灭绝,但是这一次我们可以保卫自己。”

“你们面临灭绝?我们威斯巴登那边的人可不这么判断。”哈利迪用一本正经的军事学院语气说。

“我们的敌人把这作为他们的战争目标,我们的人民也相信,而且度过了一段恐惧的日子。军队一直都认为我们能保卫自己的国家,一定能,然后我们就胜了。”

“然后你们就胜了,而且还非常出色。但是扩展出来的防线你们能守多久?”

“对于我们的敌人,无限期,直到他们讲和。对于苏联,是个问题。”巴拉克直直地看着这位空军上校,“你知道,我们在1956年也打赢了,但是俄国人威胁,艾森豪威尔和杜勒斯也在逼迫我们,我们没得选择,不得不放弃我们打下来的领土。我预计不到约翰逊总统会怎么做,你预计得到吗?”

“他会根据我们的国家利益来行动。”

“现在这个时局下,你们的国家利益有哪些?”

“呃,巴拉克将军,世界上共产主义革命呈上升趋势,不过随着这次苏联受挫这一点可能会有争论,而你们国家就是那个把手指放到堤坝里堵漏洞的小男孩(3)。”哈利迪一饮而尽他的啤酒,“如果是这样,约翰逊总统并不完全会走艾森豪威尔和杜勒斯那样的路。谢谢你的啤酒,艾米莉。”他站起来。“将军,我们的外交礼仪是高级军官先离开连队,您军阶比我高,所以我必须请求您宽恕了。”

这是艾米莉首次在布拉德福·哈利迪身上捕捉到的一点儿幽默,最起码也算是嘲讽吧。他语气是正式的,但眼睛在清醒的脸上忽闪。

“我们是一个年轻的国家。”巴拉克站起来,“没有太多外交礼仪。”

“您太客气了,我祝愿您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艾米莉把布拉德福·哈利迪送出去后马上回来,对他怒目而视:“狼,你到底为什么要两个小时后出现?你这该死的,一点儿都不替别人想一下……以色列人,你!”

“衣服挺漂亮的。”巴拉克没有生气,也没有提及她那个和菲奥纳一起吃晚饭的小谎。这是标准的小姐程序,他并不很意外。

“哦,你喜欢吗?”她语气软了一些。

“听着,女王,我今天早晨真的要死了。我想来见你,想问问你去环球旅行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跟我提一下。”

艾米莉脸红了,脸扭向一边,然后猛地一扬头:“我给你写了封信,现在还在这里,要吗?”

“你就直接告诉我什么内容吧。”

“喝点儿布鲁奈罗吧。”

“行。”

艾米莉盘腿坐在长沙发上沉默了许久,最后喝着酒说:“哎,亲爱的,等于这样说,我会是一个情妇,但我不会是一个小老婆。娜哈玛知道了,她暗示了我,很宽容也很直接,说这样挺好,说我可以继续下去。就这样,我不会再继续下去了。”

“她不会知道。她不会跟你说那样的话。这完全是你脑子里自己在瞎想。”

“不要让我发火!你是没听到我们在比雷埃夫斯餐厅里的对话,你当时在接大使馆的电话。她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你这个人太迟钝了,我想你并不了解你自己的妻子,事实上也不了解我,不了解女人。你的魅力太大了,该死的!我们对你根本没有抵抗力。”

“这就是你写的好信吗?”

“不算很好,但比我现在的所作所为要好。听着,我们就不能继续通信吗?娜哈玛怎么会介意通信呢?我的意思是,亲爱的大灰狼,那一直都是最美好的一部分——天哪,看这男人皱眉蹙眼的!”

“我没有皱眉蹙眼。”

“你皱了,还很厉害,就像我拿一根帽针扎你似的。男人的自尊。上帝,真是可笑。宝贝,我还要收拾行李,所以我给你我的旅行路线吧,我会写信的,你的信要提前寄到我去的地方。我会很高兴看到你的信。”

“那个哈利迪上校好像是一个挺不错的男人。”

“呃,很难断定。”

“女王,我催促过你很多年了要结婚,你知道的,而且……”

“兹夫·巴拉克,”她的声音哽咽了,“快点儿离开这里。”

“好,女王。”他环顾这间熟悉的屋子,“我会怀念‘牢骚室’的。寄给我旅行路线,还有你的信。”

外面的黑暗中花香浮动,他们接吻时,她低声沙哑地说:“你见过这么多该死的萤火虫吗?”

“艾米莉,我们要继续写信,一定要,至少要那样。”

“很好。走吧,大灰狼!我不想哭。转告娜哈玛,艾米莉·坎宁安对她说:‘Banzai(战胜)’。”

第二天早晨,红雀和乌鸦在艾米莉窗外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吵醒了她。漆黑的夜半时分,她情绪极其低落,睡不着。兹夫·巴拉克走了,她为了掩盖自己内心的痛楚,用淡淡几句话把他给撵走了。哈利迪上校独自离开而让她和巴拉克留在“牢骚室”里,他铁定以为这是一个狂热的“嘿咻”之夜。划去这位空军军官吧,再说他对她来说也太高,个性也太刚硬。幸好还有她爸爸是爱她的,否则在这次旅途中即便像不幸的马里琳·哈利迪那样患上可怕的热带瘟疫而在五天之内就死去,又有何妨?艾米莉一直这样胡思乱想,到三点钟时才起来,郁闷地喝了一杯波旁威士忌后才终止了乱麻一般的思考。此刻阳光照耀在她身上,她的头脑稀里糊涂的,只顾忽闪着眼睛,听着鸟叫。

丁零零……“大灰狼”要告别?兹夫,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一个绝对的爱人。

艾米莉清清嗓子,努力装出欢欣的声调:“喂?”

“我是巴德·哈利迪。我打电话不是太早吧?”

“什么?不,不,一点儿不早,上校。”

“艾米莉,我中午在五角大楼有个会议,然后就飞回佛罗里达。在‘红狐狸’吃早餐怎么样?九点钟?他们那儿有非常美味的软烤饼。”

“软烤饼?哎呀……太好了,谁能拒绝软烤饼呢?一言为定,巴德。”

“好极了。顺便提一句,我很欣赏你那位以色列朋友。”

艾米莉一时说不出话来,顿了一下,说:“那么九点钟见,在‘红狐狸’。”

她挂上电话。“热带瘟疫”消散了。

(1) ZOA,Zionist Organization of America,美国犹太复国主义组织。——译者注

(2) 舍拉姆,犹太人传统口语,意为平安。——译者注

(3) 荷兰一则寓言,意指用微小的力量防止了大的灾难。——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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