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世界末日

第四十一章 世界末日

土伦受挫?反击!

总理邀请:

巴拉克少将及夫人到“每周《塔纳赫》(圣经)”

主题,以赛亚与第二以赛亚:风格对比

安息日后晚上8点于官邸

1979年11月27日

来时请带此卡

娜哈玛把这张卡片递给她丈夫看,嚷嚷着说:“哇,听起来好让人惊讶啊。我必须得去吗?”

“不用,但是我最好现身。”

“他为什么要邀请我们参加这样的事情,兹夫?”

“我不知道。”巴拉克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其实非常明白,这是出于安全考虑而编造的一个小谎,主要是关于那个核反应堆的事。“每周《塔纳赫》”就是个幌子,是为以后的这类会议打掩护的。

《以赛亚书》由三位专家讲解,一小群勤奋好学的听众在聚精会神地听,而那几位穿便服的军人却在硬撑着不睡过去。当其他人离去后,这几名军人集中到贝京的办公室内,贝京把他在听《圣经》讲演时戴的无边便帽放到一边,说:“Rabotai(先生们),这是非正式机密会议,不会开多长时间。”

贝京朝摩萨德局长点点头,这位穿棕色羊毛衫的小个子局长看样子可能也是一位《以赛亚书》的博学之士。他通报,自从土伦受挫之后,巴格达城外的核反应堆又在飞速进展。法国和意大利再一次提供了技术人员和主要部件。西德也许不好意思公开掺和这个事,但也在卖给巴西基础元件,然后再由巴西卖给伊拉克。铀来自法国、巴西和葡萄牙,而且伊拉克要求的铀是最容易生产炸弹材料钚的那种化学结构的铀,现在正在接收中。“建造核反应堆的目的是发电”这种说法是胡扯,伊拉克有的是石油可以发电,用不着建核反应堆。巴拉克的化学背景让他能从细节上听懂一切东西,通报中暗示出来的短期时间框架让他感到惊恐。

总理躺在椅子里闭着眼睛听,睁开后可以看得出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呆滞无光。他用虚弱疲倦的声音说,他只能看到很少的几套选择方案。以色列可以尝试用更强硬的外交手段来阻止欧洲人,让他们不要帮助伊拉克快速取得核能力;或者,在伊拉克走上核武器道路时用以色列极具优势的空中力量实施阻击。但是,空中打击是否可行呢?能清除掉所有的综合设施吗?还是来一次恩德培行动那种模式的突击队袭击可靠?他最后说:“我请计划处的负责人来阐述一下突击队的方案。”

头发已经开始灰白的堂吉诃德站起来,发表了他并不看好的报告。巴拉克脑子里忽然闪现出这个瘦高的移民小伙子在拉特伦骑在骡子上的景象。约西一开始就断言,大不相同!恩德培和巴格达是没有可比性的。在恩德培,目标就是一个民用机场,防守的仅仅是一队恐怖分子外加一些本地士兵。而伊拉克的这些综合设施是一个加固起来的军事目标,戒备森严,重兵防守,四周环绕着防空部队与地面防守部队。就算一个旅做突击队,外加重型卡车和主战坦克,要清除掉那些设施也只有百分之五十的胜算,还要算上大量的伤亡以及被俘虏的代价。这种突袭的成功概率基本就是零。

接下来,本尼·卢里亚谈了空袭的方案,因为他负责艾其昂(Etzion)空军基地。那座基地位于靠近埃拉特的西奈地区,如果空袭,飞机将从那里起飞。浓密的金色胡须,使本尼看起来岁数很老,也自然而然地显得很悲伤。按照《戴维营协议》,艾其昂空军基地要清理掉,上面已经下令让本尼退役了,却又给了他这么一个清理基地的丧气任务。也许那个基地还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基地,从前他是一直扑在那个基地的建设上的,现在他的任务却是拆毁它,而且要一砖一瓦彻底拆毁,以便让埃及人永远也不能针对以色列使用那里。卢里亚说,在场的“天鹰”“幼狮”“鬼怪”“F-15”没有一架适应这样的任务。“鬼怪”可以在空中加油,但是在敌人空域里加油的风险太高。至于那些小型的新型超级飞机‘F-16’,可能还不能及时交付,况且美国人给它们设定的航程同样也很短。

贝京点点头,说:“那么,你是在淘汰空袭方案。”

“嗯,是这样,总理,美国人在规定航程上是很谨慎的。装上几个特制油箱,‘F-16’也许就能胜任任务,不过,没有测试过,我们确定不了。”

“兹夫·巴拉克,”贝京突然转向他,“如果我们摧毁了那座核反应堆,美国人会怎么样?”

“总理,美国人崇尚冒险的英勇行为,比如说那些虚构出来的牛仔故事,但是如果败了,并且巴格达市内有平民伤亡的话,我们很可能就会有非常糟糕的麻烦。”

“有多糟糕?”贝京的声音听起来带有一丝哀调。

“在照例必有的联合国谴责中不支持;停止‘F-16’的交付;中止所有的援助,很多年,要不就是永远。”

贝京秃顶的脑袋疲惫地慢慢低下去,然后他又问萨姆·帕斯特纳克,如果很多法国技术人员被炸死的话,法国会做什么。一桩幸福的婚姻现在把帕斯特纳克滋润得圆圆胖胖,明显地脑满肠肥。帕斯特纳克说:“总理,他们会断绝外交关系,然后在联合国内大力推动对以色列的制裁,可能还会要求将我们开除出联合国。”他顿了一下,又说,“我倒不认为他们会派空军来惩罚我们。”这一句无意义的话引得周围的人都苦笑了一下。

除了袭击之外的各种各样的想法和主意都冒出来了,诸如截断去往伊拉克的铀运送航线之类的。总理似乎在打瞌睡,他的目光看起来越来越呆滞,巴拉克想,也许那些说他身体有病的传言是真的。当贝京桌子后的钟敲响十一点钟时,他坐直身子,用力揉揉眼睛,说:“Rabotai,犹太国的生死问题我们从古谈到今,不管怎样,这件事我们一定要阻止。我们开会的事都忘掉。晚安。”

巴拉克突然感觉到,这位小个子的犹太“裁缝”说话的声音很像是当年下令击沉“艾塔列娜”号的本-古里安;就是眼前这个人,把“艾塔列娜”号开进特拉维夫港要推翻本-古里安的。

守寡的达佛娜

古林考夫开车从海法到阿富拉,那里有他正在建造的享受政府补贴的高层公寓大楼,这一回,他的运气用尽了。在超一队军队坦克运输车时,他猛冲进对面车道逆向行车,但迎面来了一匹拉干草的马,为了避免撞上去,他又不得不急转弯,结果一头撞到了一堵石墙上。包工头的寿命走到了终点,还包括那辆以色列唯一的银色林肯。

悲痛使得达佛娜麻木了,因为在结婚两年内,她渐渐真的爱上了粗野的古林考夫。葬礼很伤心,她是在恍惚茫然中度过的,大约一个月后,她的思维才清晰起来。她意识到,她好像是一位富有的年轻寡妇,又好像欠下一百万新谢克尔,那也许是她偿还不起的。古林考夫从来也没有对她说过半点儿他的生意事务。蜂拥而来的律师和会计师都不能让人相信,还有古林考夫公司的那些职员也一样不能相信,她转而求助于约翰·巴寇,尽管约翰对古林考夫的诉讼仍然没有判决。约翰曾经爱过她,而且他懂法律,也懂房地产业务。另外,他是美国人,不像本地人那样贪婪狡猾。

约翰的发现让他惊讶,也让达佛娜高兴,那就是:即使古林考夫偿清了几笔诉讼的钱,包括约翰自己那笔,达佛娜的境遇也仍然很好。至于诡秘的古林考夫是个骗子还是个天才,答案是:两者都有一点儿。原则上古林考夫是不会付给任何人任何钱的,除非是被迫。即使打官司他也是很高兴的,因为那就意味着要经过好几年,而在这期间他可以借着这笔有争议的钱来生利息;这还没有算上那些常常厌烦了或死了的原告,又或是像约翰父母这种在厌恶中离开以色列的,另外他那些合同也绕来绕去的,如中国文字一般让人迷惑,有时候把法官们都绕进去了而做出对他有利的判决。总而言之一句话,古林考夫的突然死亡有两个受益者:第一,那头拉干草的马,它保住了命;第二,达佛娜,她拥有了离世包工头的钱。

达佛娜三十岁即守寡,这一年内她开始应付她的新状况,她要搬到特拉维夫北边一栋带花园的私人住宅里,那儿是以色列名流都喜爱的一个社区,因此海法这栋别墅就要卖掉。她给约翰说了她搬家的决定:“海法有理工大学,有海军,还有炼油厂,但是没有了古林考夫就没有了生气,我住在这里会发疯的。至于港口的风景,我已经拥有过了。”

她的暖房酒几乎把所有名流都请来了。她的弟弟丹尼下午的时候穿着一身军装也出现在花园招待会上,苗条婀娜的达佛娜梳着时尚的发式,穿一套从巴黎买来的黑色酒会礼服,兴致勃勃又自豪地给周围的人介绍他是一位“F-16”战机飞行员,一直到他最后实在忍受不了。他跑到花园的一角站在那里,皱着眉头看那群作家、艺术家、记者、演员、电影制片商、模特,以及官员,看他们说话、喝酒、互相打量。漂亮的女服务员们绕开这位生气皱眉的飞行员,端上虾子和小香肠。

丹尼的质疑

堂吉诃德只穿一件白衬衫走进来,在这群全都一身套装、扎着领带的时髦人群中显得很打眼,这还是丹尼在这里看到的第一张熟面孔。前不久丹尼见过这位作战计划处的负责人,他来艾其昂基地简令通报一项突然中止的袭击。过了一会儿,堂吉诃德朝他走过来,手里端着酒杯,安静地说:“你好,从失望中恢复过来了?”

“现在还没有,长官。我们完善那个计划很长时间了,你知道的。”

“那是我错了?你在这里不是很高兴吧?”

“你没有错。”

“怎么没带鲁蒂·巴拉克来?”

“她来不了。我问过了。”

“一起开车出去转转?”

“好,哪里都行。”

堂吉诃德带着丹尼穿过人来人往的别墅走出来,朝他的军用沃尔沃而去,这是他这个级别的特殊待遇。“我们去哪儿?”车启动后,丹尼问他。

“纳布卢斯附近有一个边境上的老基布兹,我儿子阿里耶在那儿住着,他娶了一位基布兹姑娘。”他扫了一眼丹尼,“那个袭击计划的中止是不好,但是你们为什么就不能从容面对呢?你的机会会来的,你会做一场惊天动地的事业的。”

“那个计划中止倒无妨。我是觉得不值得为以色列去卖命。”

车在一处红灯前停下来,堂吉诃德严厉地看着这位飞行员,问他:“你是自愿飞‘F-16’的吧?你挤破了头才争上的。”

“那我不后悔。‘F-16’是个奇物,就像一枚直冲火星的火箭,就像长着翅膀的美国。我们训练所在的美国奥格登(Ogden)空军基地如同天堂一般。但是之后我们就回国了。”

“然后怎么了?”

“然后怎么了?好,然后就来了这里。也许你作为计划处处长应该听听这个。”

一番激愤的长篇大论从丹尼·卢里亚嘴里爆出来。他说,刚从美国回来时,他以新的眼光打量以色列,看到百分之百的通货膨胀下,疯狂的消费者们还在饮酒作乐,人们靠着银行透支过活,却还要买彩电、买新汽车、买豪华家具和时髦衣服,可鄙而又无意义地试着像美国人那样生活。每个星期,报纸的头条不是新的银行丑闻就是政府受贿案件,与此相对应的是医生、教师和公交车司机不断地罢工。股市里股票已经涨到非常离谱的价格了,每个人不管有多少钱,都还要到股市里去赌博,而城市和小城镇里穷人们的贫穷状况却在日益严重。流行音乐全部是仿造的美国摇滚乐。杂志上全部都是美国电影明星和巨富的文章,要不就是卑劣的以色列犯罪案和争吵的政客们。他哥哥就是为了这些而牺牲的。

丹尼·卢里亚一口气把这一切倒出来,说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堂吉诃德默默地开着车穿过乡村,沿着蜿蜒的公路穿行在褐色干涸的犹太山地上。“请理解我,尼灿将军,我们会飞这次任务的。空军司令知道我们会的。但是我们要飞进去的是一个由萨姆-6型导弹和高射炮构筑起来的大蜂巢,我们中的有些人肯定是回不来了。除了集体忠诚的原因之外,我再找不出什么理由来放弃我的生命。你知道吗,基地里他们称我们分队为‘被选择者’,一个该死的玩笑!被选择出来去死是为了什么?为了犹太复国主义?”他阴郁地笑了一声后不再说话,眼睛瞪着外面空寂的石山。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至于我父亲,他接受埃兹拉赫的看法,认为以色列可能是处在弥赛亚时代的第一阶段,他恰恰让我迷惑。埃兹拉赫从生到死一直都在旧城犹太神学院的梦想里。Kol ha’kavod,但是在‘F-16’的座舱里做梦是要出乱子的。”

“说得对。”堂吉诃德说。这是他过了好长一会儿说的第一句话。

这句话打断了丹尼激情澎湃的独白,他不再说下去了,笑了一声,这回笑得自然了些,说道:“嗯,好了,差不多就是这样。自从我知道鲁蒂·巴拉克到了美国帕萨迪纳市,我还从没有说过这么多。那时候是那么高兴,现在又是这么低落。”

堂吉诃德说:“一九七四年以后我离开过以色列两年,也感受过很多像你说的那些。我终究是要回来的,但在当时我可确定不了。”

“为什么确定不了?”

“我有时候也觉得奇怪。鲁蒂还好吗?”

“很瘦,还在用功苦读。她会回来的,肯定的。”

“你知道吗,丹尼,整个世界都在模仿美国。你不能否认。”

“不像以色列这样。上个星期五晚上,我们几个去逛特拉维夫的夜总会。什么感觉!安息日你好!甜蜜的生活啊!犹太复国主义者的生活方式,模仿欧洲人,模仿美国人。在一家高级夜总会里,凌晨三点了,我们看见还有半数的工党政治大人物在那里,就是那些忙于建设公平的社会主义社会的人,还有他们的妻子。”

基布兹里的飞行员演讲

他们走进那个冷清的小村舍,看到皮肤黝黑、身体强壮的布鲁丽娅穿着一件油污的衬衫,下身的短裤卷起来,正在给阿里耶的腿换绷带。“这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丹尼暗想。这个女人有着和善的黑脸盘,明亮的黑眼睛,线条僵硬的薄嘴巴,她可能是一个未来的基布兹女主任,也可能是一名极左的议会议员。家里面一张双人床就把空间给塞满了,阿里耶从床上坐起来,大叫道:“丹尼!Ma nishma(最近好吗)?真没想到!布鲁丽娅,这就是那位错过我们婚礼的战斗机飞行员表弟。”

“你好。”她手劲儿很重地和丹尼握了下手,“你那时候正在犹他州训练呢。”

“你没事吧?”堂吉诃德问他儿子。

“表皮伤。医生说我一个星期后就能起床走动。”

“伤?什么伤?”丹尼问。

“枪伤。”

“L’Azazel!”

“是的,我在夜晚巡逻的时候袭击了几个偷偷摸进来的人。他们留下了一条血迹,我可能打死了一个。我希望是吧。”

“你们这边还有麻烦?”

布鲁丽娅说:“还有,还很多呢。”

布鲁丽娅匆匆出去了,堂吉诃德、丹尼与阿里耶闲聊,过了一会儿,布鲁丽娅又匆匆回来了,邀请他们去吃晚饭(1)。她对丹尼说:“我们主任想和你谈谈。来,阿里耶,我帮你准备好。”

顺着曲折的小径,堂吉诃德带着丹尼穿过村舍和开满鲜花、散发出香气的树林,到了一间灯光明亮的食堂。“一个死气沉沉的小基布兹,尽管人们很友好。”他说。

基布兹村民们都已经坐在社区的公共餐桌边吃饭了,丹尼一身飞行员制服引得他们不住地观看并窃窃私语。布鲁丽娅推着坐轮椅的阿里耶也来了。主任的体格粗壮,满脸皱纹,胡子花白,他一边吃着切碎的蔬菜和烤鲤鱼,一边跟约西说军队正在日益懈怠下去,再高的栅栏、再多刺的铁丝网都不足以阻止渗透者。安全就意味着人和枪!阿拉伯人一直都带着钢丝钳,怀着满腔仇恨在附近找麻烦。

吃完饭后,这名老基布兹成员转向丹尼说:“你跟我们大家讲两句话好不好?他们会非常激动的。”

“激动不激动我不确定,不过没问题。”

当主任介绍这位飞行员时,桌椅板凳一阵吵闹的拖拽,所有人都转过来听他说话,男人女人都一身农夫打扮,脸上显出困倦的表情,很多都是老年人和中年人。丹尼起立时,主任悄声对他说:“要鼓励年轻人留在基布兹。这才是我们最大的问题,而不是渗透者。”

像发布作战简令似的,丹尼用单调的声音讲述了一番“F-16”战机,但这些基布兹村民听的时候都表情专注,眼睛亮亮的。在快讲完时,他笑了下说:“哦,我差点儿忘了。按照要求,我是要奉劝年轻人不要离开基布兹去大城市的,这个我做不到。给你们提建议,我算老几呢?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说,因为这是真实的感受。我刚刚从大城市开车到这儿来,在那里,我感觉以色列很可怕,而在这里我却感觉良好。”响亮的掌声响起来,年轻人也都热烈地鼓掌,这让丹尼比较惊讶,堂吉诃德也一样感觉惊讶。

沃尔沃轿车摇摇晃晃地驶出大门,行进到漆黑一片的林荫土路上。丹尼说:“人们是很友好的,我爱他们。但是长官,基布兹运动不是结束了吗?它是从拓荒先驱时代走过来的,不是过时了吗?”

“嗯,我过去也常常这样想,但是自从阿里耶娶了那位‘玛丽莲·梦露’,我就开始困惑了。”丹尼轻笑了两声,“我是认真的。她是一个刚强的姑娘!同时又是一个很可爱的人。这些边界基布兹对安全所起的作用很重要,这是毫无疑义的。”

为以色列再争取十年

月光下,他们默默驱车开上通往杰里科的大路。当堂吉诃德转向爬上耶路撒冷的公路时,丹尼大声说道:“我真的感觉好多了,长官。看来把心里话跟你倾吐出来很有裨益。你是一个好听众。”

“你说的都是真实的,也说得好。说得很好。”

“喂,那次进攻为什么要中止?”没有回答,丹尼又说,“我们应该知道为什么。我们也习惯了空军取消行动,但在最后一秒中止还是很扰乱人心的。我跟你说实话,它给我一种感觉,就是政府在做儿戏。全部飞机都已经到了跑道上,炸弹装上,副油箱填满,发动机点火——”

“好吧,丹尼。不过一个耳朵进另一个耳朵出啊。”

“相信我吧。”

“当时法国人在选举。我们也有选举即将到来。在最后一刻,压力下的贝京说要等,看看新一届的法国政府是否愿意切断与伊拉克的核联系。他让了一步。法国新一届政府成立了,但在那个核反应堆提供援助方面还是正常运转。”

“好。”丹尼点点头,“现在,秘密对秘密,我也跟你说一件事。当我们卸下炸弹检查定时引信时,才发现它们全都设置错误了。现在还在调查这个事。如果当时任务执行了,不但会失败,而且时间错误的爆炸会把我们这些人在俯冲阶段就炸死。”

“天哪,你是在说着玩吧。”堂吉诃德几乎是呻吟着说,“这么说中止行动是歪打正着喽?”

“歪打正着,是来自天堂的奇迹。”

震惊中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堂吉诃德说:“至少也算是一起非常罕见的事件。”

“你说得对。我们的保养水平是非常棒的,但是在这样的行动中有成千上万件事情可能会出错,只要有一个……”他停下了,堂吉诃德正在快速打方向盘超一辆嘎嘎吱吱爬坡的公交车,“长官,任务到底还执行吗?”

“一定会执行。”

“嗯,就算任务执行成功,又能实现什么呢,最终?”

“你说最终?埃兹拉赫所说的弥赛亚时代?任务成功了,我们又可以延续十年时间。”

鲁蒂·巴拉克夏季回到家时,家里感觉就像生出一个大少女来似的。电话铃声不断地响。在她父亲看来,她似乎光泽减弱了,消瘦,憔悴,而且首次戴上了眼镜。照旧,那些年轻人的看法是截然不同的,他们不断纠缠着她,要在五旬节和她约会,最后丹尼·卢里亚勉强把她拿下。在西奈山庆祝《启示录》的一天节日又适逢在一个星期一,因此节假日再加周末,所有的海滩酒店就全部被预订完了。就在鲁蒂答应丹尼的第二天,她就大大地烦恼起来,因为阿莫斯·帕斯特纳克也打来了电话。不过到了星期五早餐时,她已是满面笑容,吱吱尖声地说丹尼改变主意了,她要和阿莫斯一起去埃拉特。

娜哈玛说:“丹尼取消了和你的约会?不可能。”

“嗐,他是取消了!如果你认为是我取消了,那你就错了。”

“他说什么原因了吗?”巴拉克问。

“什么也没说,就说取消了。”鲁蒂用不高兴的眼神用力瞪了她父母一眼,阻止了他们进一步探询她的爱情生活。

而在兹夫·巴拉克看来,这是个危险信号。一个星期天又一个星期天飞速掠过,他一直都在焦虑地看着日历。如果要轰炸那个核反应堆的话,必定会在星期天进行,那个时间法国和意大利技术人员不会在建筑内。轰炸的最后时限是七月一日。根据从参与那项工程的法国朋友那儿收集到的情报显示,核反应堆预定在那个月开始达到临界状态。一旦铀棒燃烧并发热,轰炸就不允许了,因为致命的核子烟尘会喷发到巴格达的大街小巷。做出的决定究竟是什么?是真的什么也不做,就让那个独裁者获得原子弹?那家伙曾公开吹嘘说他要“烧掉半个以色列”呢。法国人对这句声明一笑置之,把它看作阿拉伯人过分狂热的虚夸言辞,但巴拉克把它看得很严重。丹尼·卢里亚取消了与鲁蒂的约会是个暗示,暗示这个星期天空军终于准备出击了。一切状况都吻合。

但是从现在算起,离以色列选举仅剩下三个星期了。如果打击失败,梅纳赫姆·贝京就要在唾骂声中下台。事情必须得完美无缺地成功,即便如此,选民们也可能简单地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以色列空军不是世界上技艺最高超的空军吗?还有别的新的吗?那时反对派会这样吼叫(肯定会这样说):贝京为了选票不顾一切地哗众取宠,用飞行员的生命和以色列的国际声誉来玩弄卑劣的政治,他凭什么就认为那个反应堆会在七月份进入临界状态呢?兹夫·巴拉克从未希望过贝京和果尔达角色互换做总理,但是贝京这个人有勇气和胆量。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他这一点。

星期六的晚上,丹尼睡不着,他想着明天,也在痛惜错过了和鲁蒂度周末。他换上了一件棉夹克出来,在西奈晶亮的星空下随意行走。在拉马特·戴维,六月份的夜晚已经开始变得温热多雾了,而艾其昂这里,夜晚空气透亮,还是荒凉冷寂。唉,这个让人悲哀难过、难逃一死的艾其昂基地啊!唉,他父亲那个悲哀的职责啊,要一砖一瓦地拆掉他当年还曾帮着建设过的一流地下机库和先进航空电子设备!

漫步走进娱乐室,他看见穆萨在那里喝啤酒。穆萨是他那个攻击四机编队里的第三号,在“被选择者”中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矮小,肤色黝黑,一头浓密的黑色鬈发。他的家在北部的拿撒勒,是一个犹太人和阿拉伯人混居的城镇。即使在那些除了飞行以外一般都不大爱透露自己想法的飞行员中,他也被认为是不苟言笑的一个人。丹尼甚至都不知道穆萨是结了婚还是单身。作为一名飞行员,他很专业,是最优秀的。从冰箱中拿出一瓶啤酒,丹尼问他:“跟我说说吧,穆萨。我们明天的动力是什么?”

穆萨抬起头看他,含蓄的黑眼睛看着他:“我们的动力?为什么?”

“算了吧,别管了。愚蠢问题。”

“不,我回答你。我母亲是个幸存者,我外公和我外婆都死在了麦达内克(2)。要是我能改变就好了,永远没有人再焚烧犹太人。这就是我的动力。你的呢?”

“为以色列再争取十年时间。”

“没有本质区别。一次一个十年。”穆萨说。

多夫跟我一起飞

一九八一年六月七日,下午三点整。

“好,多夫,我来了。”

沉重过载的“F-16”呼啸着、颤抖着艰难地升入空中时,这句话从丹尼嘴里不由自主地蹦出来,但他立刻就意识到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可不是个好兆头。他真的在去与他的亡兄做伴的路上?

八架战斗轰炸机飞掠过深蓝色的亚喀巴湾和贫瘠荒凉的沙特阿拉伯沿海山脉,随后下降到超低空水平以躲避雷达。深褐色的沙地在他的机翼下飞快地向后移动,那句话再次萦绕在脑海里。事实上,他的第一次战斗任务和他哥出过的任何一次任务一样危险,甚至两个小时内他就要和他哥哥拉平差距,又或者去死。他鞭策自己考取“F-16”的飞行资格就是为了符合他亡兄的标准。因此那句脱口而出的话也不算恶兆,而是真实的,不管从哪方面讲。

天气状况极好,在炙热的沙漠上方颠簸地穿过多雾的热空气后,视线中可看见那几架担任护卫任务的“F-15”,正与八架“F-16”协调一起飞行。到现在为止一切正常,但在开始起飞时很不顺利。他们飞行编队长的飞机的所有电子系统刚好在起飞前发生了故障,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只好跳进一架他从没有飞过的备用“F-16”中,那是个兆头,一个恶兆!在敌人领土上空三个小时的攻击任务哪,在这个过程中,只要这些单引擎机械中有一个发生故障,就基本相当于敌机对抗一样危险。地勤兵再厉害的保养和检查也不可能提前阻止命中注定要发生的爆炸。

敌机对抗的可能性是相当高的。机群穿越了约旦、沙特阿拉伯和伊拉克整个一路的雷达。伊拉克雷达肯定是处于最高警戒状态的,因为伊朗的飞机此前轰炸过一次那个反应堆,但没能摧毁(其时伊朗和伊拉克正在交战)。只要一个雷达报告,或者是以色列国内秘密泄露,他们在抵达后轰炸时就会招来火山喷发一般的萨姆-6型导弹和防空炮火,而且附近三个机场上密密麻麻的米格战机也会紧急起飞。这就是那些“F-15”也跟着一起来的原因,他们要巡逻三个地区的上空,每个地区两架,以阻止伊拉克的空军……

第一个操作风险到来:到了该丢弃两个可拆卸机翼副油箱的时候了,它们每一个都与两千磅炸弹贴合装配在一起。美国对“F-16”的讲义上是严禁如此装载的,但作为飞机到达巴格达还能返回来的唯一办法,以色列空军冒险这样一试。这种风险极大的装配是没有经过检验的,可拆卸油箱必须扔掉。丹尼的眼睛盯着他们这组四机编队的长机,保持与穆萨成梯形队编,同时向左飞离。看!油箱翻滚着脱落了。接下来穆萨的也脱落了。他按下了他自己机上的脱扣装置,感觉晃了几下,飞机变轻盈了。B’seder,一个大难关过去了。现在要看前面的任务了,他头脑里一遍又一遍地回顾进场程序表。行动中实行无线电静默,因此不可能有指令,不可能有修正呼叫,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整个轰炸都必须按照演练的那样进行……

好。目标在视野里出现,打开针对萨姆-6型导弹的雷达干扰发射机,祈祷它不要出故障。进入加力燃烧,甩开车载高射炮火,那些炮火像一挺“乌兹”冲锋枪一样喷射出绵密的炮弹,但都失去了准头,因为目标在加速上升。记住,每进行一分钟的加力燃烧,你在回家途中缺油熄火的危险就会增大一分,因此要注意。爬升到五千英尺。准备和穆萨结对实施投弹俯冲。从你的瞄准器里盯紧到核反应堆白色穹顶的炸弹投射线。那不过是个防止辐射泄漏的真空室,目标被埋在地下三十英尺,但是你们的炸弹有能力钻到那么深的地方,一切都在计算机控制下。投射线上,当瞄准具准心与那个穹顶融合在一起时,按下炸弹按钮。如果雷达警告萨姆-6型导弹袭来时,准备好热焰弹和金属箔条。再一次进入加力燃烧,上升转弯,过载拉到4G,启动敌我识别系统。我们会从夕阳方向出来。我们不希望自己的“F-15”把我们当成米格而把我们击落……

越过几处院落,下面依然是黄沙疾驰而过,飞机继续在热空气中摇晃前行,一路上都需要手动飞行,用的是右边那个控制手柄,而不是老式的操纵杆,在F-16里待了很长时间了,这样用还是感觉有点儿怪怪的。有太多的时间想事情,太多。发动机嗡嗡嗡地响……最漫长的一个小时,我的半生……海阔天空地胡思乱想……

作战简令指示完毕后,他们飞行编队长传递下来一盘枣子,声音空洞地开玩笑说:“让你们也习惯一下伊拉克菜肴。”听传言说,他拒绝给飞行员们分发伊拉克钱币,他说:“钱对于一个落入伊拉克人手里的犹太人是没用的。”还听传言说,一位高官决定不使用“聪明炸弹”。如果用那些超精准的制导炸弹,“F-16”就可以高高地保持一定距离,处在萨姆-6型导弹和ZSU高射炮射程之外对那座核反应堆轰炸。那为什么不用呢?“因为你们开一架‘笨’飞机才需要‘聪明’炸弹,而一架‘聪明飞机’是不配‘聪明炸弹’的。”像“F-16”这样“超级聪明”的战机投“笨”炸弹,其精度可能比任何“聪明”炸弹能达到的还要更高。可对于飞行员来说,危险就更大了吧?Zeh mah she’yaish(这就是原因)。

啊,前面棕色沙漠的那一边出现一片发着微光的蓝色,终于到了那个湖了,抑或是海市蜃楼?确定,是那个湖,比之前描述的要大。一个关键性地标,是飞行编队长的重要导航标志。巴格达的建筑和相片上的都一样,没错,就是这里,那不就是那座该死的白色大穹顶吗?没问题。在低垂的斜阳下发点粉红色。几分钟后他们就将冲进高射炮火中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敌人行动的迹象。右边,蜿蜒的底格里斯河发出粼粼的银光,前方远处是巴格达的高楼大厦,洁净的天空中没有一架米格的影子,倒是“F-15”进来了,它们飞到机场上空一圈圈盘旋。“F-16”的一个出众的特征就是视界,坐在这架疾驰机械的顶部气泡中,你可以看到一切,所有的东西,从各个方向……

慢下来,落到后面四英里,以免冲进第一梯队的轰炸中。所有这些很早以前就计算过并输入了计算机里,以便在透明屏幕上直观显示。第一梯队到了,两架一组地迅速向上飙升,准备俯冲…

很早以前就精确计算过,这次轰炸计划要在最短时间与最长时间之间达到平衡,最短时间指的是整个机群到达目标上空的时间,最长时间是指为了避免被所投炸弹碎片击中而间隔开的俯冲时间。最后解决方案:每隔三十秒钟俯冲一对飞机。四对飞机,每对半分钟,总共的投弹时间为两分钟。为了这两分钟,这些飞行员(还有他们没有起飞的后备人员)已经不间断地训练了数月,直到不久前那次中止计划。训练时没告诉他们目标是哪儿,不过他们早就从训练六百英里轰炸航路这一点上猜出了目标。以以色列为圆心,六百英里为半径画一个圈,显示出来的只有一个目标……

前方下面,冲击,火焰,浓烟。

丹尼和穆萨排在最后一组。他们是最有可能撞上袭击防御炮火的,然而他们朝穹顶(看起来已经像个破碎的蛋壳)俯冲下去时几乎没有碰到对抗,只有几团白色高射炮烟雾,没有看见萨姆导弹,也没有听到警告萨姆导弹的蜂鸣器音。瞄准具中心沿着光点缓慢走向下面破碎的穹顶。爱因斯坦式的弹道计算,被飞行员概括为一幅简单的画面来遵照并执行。光点到了穹顶,好了,按下炸弹按钮。重重一颤,机身登时变轻,转弯,打开加力燃烧向上爬升,过载能拉多大G就拉多大G——呜!哇!

剧烈的疼痛贯穿丹尼的头和颈。抗超重服没有问题,但是他在旋转时头没有撑在头靠上而是弯了过去,这样他的颈肌就不得不承受这要命的过载。根本不用介意这点儿痛,会过去的,他清醒着呢。头顶上空各架“F-16”一览无余,落日最后一抹红光照耀在他们白色的大卫星图标上,迅疾上升冲入天空去与他们编队。啊,后面远处的地上,浓烟从那个“破蛋壳”里翻滚着涌上来。接下来的问题:他们都命中了吗?

“这里是‘刀锋’!报告!”飞行编队长在上面的某个地方打破了无线电静默。

“‘刀锋’二号,b’seder。”

“‘刀锋’三号,b’seder。”

“‘刀锋’四号,b’seder。”

老兄们的声音全都能辨认出来,年轻、兴奋、激昂。

“‘星团’一号,b’seder。”

“‘星团’二号,b’seder。”

“‘星团’三号,b’seder。”

没人应接。

编队长喊道:“‘星团’四号,你听到了吗?‘星团’四号,‘星团’四号,报告!”

脖子剧疼的丹尼这一刻担忧起那个衰运的“星团”四号来。呀!他自己就是“星团”四号呀。编号在起飞前才通知的,疼痛让他忘掉了。他喊道:“‘星团’四号,b’seder。”但发不出声来,他的声带仍旧在压制中。

“‘星团’四号,立刻回答,‘星团’四号!”停顿了一下,又喊道,“丹尼,你听到了吗?你还好吗?回答,丹尼!”

用尽所有的力气,丹尼奋力喊出低哑的声音:“‘星团’四号,b’seder!”

“‘复写纸’,‘复写纸’,‘刀锋’一号报告。‘查理’,我再说一遍,‘查理’。”这是编队长在兴高采烈地向前线指挥机报告每架飞机都平安的意思,指挥机就在他们后面几英里处盘旋。

“结果如何?”

“目标显示被彻底摧毁,与计划一致。”

淡紫色的夜空中,八架“F-16”陡直爬升到三万英尺的高度,此时它们已完成编队,四架一组地列队飞越。

“返回基地,祝你们好运。”

飞行编队长用轻快兴奋的声音说:“‘刀锋’和‘星团’,到四万二千英尺高度,回家,时速六百节。”

丹尼喉咙里、脑袋里和肩膀上的疼痛开始减轻。他关掉麦克风,在座舱里和着飞机的轰鸣大喊:“多夫,多夫,我们成功啦。现在就让我们看看那些杂种、那些政客在这十年里会干什么吧!”

飞行员们戴上氧气面罩,驾驶机群穿过稀薄的高空大气疾速返回,在群星下划出一道道飞行云。炸弹、可拆卸油箱以及大部分燃油加起来有两吨重量,现在都减去了,轻了许多,所消耗的燃油只是他们进攻时所烧燃油的一小部分。但即便如此,当他们降落到艾其昂基地跑道上时燃油基本上都烧光了。跑道上灯火通明,欢欣喜悦迎接他们的地勤兵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但感觉到他们肯定是干了什么大事。当穆萨爬出座舱,顺着梯子走下来时,丹尼跑上去拥抱住他,说:“好了,我们成功了。”

“这是我们领薪水要做的事。”穆萨说完,走进茫茫的夜色里。

本尼·卢里亚小跑着从暗处出来,头上戴顶针织的无边便帽,这在他上班的时候是相当少见的。他猛地一把抱住自己的儿子,摩挲着他浓密的红发,哽咽着声音说:“你念一遍:‘耶和华啊,你是有福的,宇宙的统治者,你普爱世人,对我尤甚。’”这是一句表示从危险中解脱的祈恩祷告。丹尼知道这句话。虽然他不像他父亲那样对宗教日益虔诚,但他依然发自肺腑地把这句话念了一遍。然后他说:“爸爸,多夫一路上都在跟我一起飞。”

他父亲用力搂住他的肩膀。“我知道。任务完成了,所有的飞行员都‘查理’(安全)!一件了不起的丰功伟绩,一次为了子孙后代的壮举。最高专业水准,外加上帝的助力。”

(1) 以色列基布兹里的人吃饭是在公共食堂里一起吃的。——译者注

(2) Maidanek,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纳粹德国设在波兰的集中营。——译者注

上一章 封面 书架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