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父亲与儿子

第十九章 父亲与儿子

布局

多夫起飞的时候,阿里克·沙龙刚好返回师部。他在光学仪器军需仓库那儿找到了堂吉诃德。仓库处在一片空地上,尘土弥漫,夹杂着腐烂味道的野草四处蔓生,乱七八糟的车辆挤得满满的,有私人轿车、运货卡车、冰激凌小货车、搬家小货车、出租车,甚至还有一辆混凝土搅拌车。赎罪日期间公共汽车稀少,这个师的一万预备役士兵就是驾驶着这些杂七杂八的车辆来的。堂吉诃德此时正在制止一场愤怒的争吵。吵架双方是军需官和包围上来的一群坦克车长。阿里克·沙龙进来后吵嚷声平息下来了。他穿着蓝皮夹克,些许灰白的金发被风吹歪,在以色列,除了摩西·达扬以外他是一眼就能被认出来的人。“这是怎么回事?”他逼问道。

堂吉诃德解释道,由于和平时期军事演习取走了很多望远镜和潜望镜,导致现在这类设备短缺。军需官们要求每领一台设备都要填表。沙龙对军需官们大声喊道:“填表免了!先到的先得!”车长们顿时齐声欢呼。从刚刚才完成兵役的年轻人到中年预备役军人,这群人中什么年龄段的都有。沙龙又喊道:“如果补给发完了,塔萨(Tasa)那边会再运来,先到的先得,别担心!所有人准备出发。尼灿,召开命令发布会,各部门负责人和各旅指挥官都要参加。”

十五名高级军官围坐在狭长的会议桌边,听沙龙讲话。他讲的几个事实都是确切可靠的,这些事实是他从戈罗迪什司令部那些混乱的第一手报告中获悉的。他说,毫无疑问,埃军已经实现了完整的战略及战术突袭。现在不是问为什么和怎么会的时候。不久后人们会要求政府做出解释,不用害怕!(这方面某位政治家仍然是要讲的,堂吉诃德想。)马上就有一场必须要打赢的战争。

更加要命的事实是,埃军已经乘坐机动艇在至少五个要点上跨过了运河,均避开了巴列夫防线上的地堡。地堡里的士兵们在埃军持续一个小时的暴雨般的炮轰下也早被震晕过去,悄无声息了。敌人已经攻取了几个不牢靠的地堡(他用一根教鞭在一张巨幅西奈挂图上的某几处地点连续叩击),现在正在用大功率水泵在防御沙墙上冲缺口,同时开始架设浮桥。曼德勒将军只有三个旅的常备军和不到二百辆坦克,却要面对埃及七个师至少一千辆坦克的猛攻!形势相当危急。

一通严峻的讲话完毕后,沙龙转为轻快乐观的语调。在他看来,阿拉伯这个敌人,只要“他”还在按照定好的计划打仗,“他”就是一个优秀的战士,一个勇敢的敌人。迄今为止,埃及基本都是在按照苏联教科书打仗,并且他们已经计划、训练到了最终细节。扭转敌人这种初期胜利的方法就是打破敌人的计划表。西奈地区两个预备役师(这是一个,阿丹将军的另一个从北边过来)必须快速向半岛南端运动,反击并控制敌人的桥头堡,然后跨过运河,从背后切断他们的退路。这样一来,整个在西奈的埃军前线部队就会畏缩不前,于三天后溃散。但是在这期间,进展会非常非常艰难。

“眼下的障碍是运送坦克的车辆。”沙龙在墙上一张图片上拍着教鞭,那是一种巨大的低平板挂车,可以载运一辆重达六十吨的“百夫长”坦克。“阿丹将军已经申请了这些车辆的优先权,我不会跟他争,他有更远的路要走。我也不知道我们大致形成包围圈要花多长时间,因此,先生们,我的意思是,我们自己开一整夜跑到南部。”桌子四周人们的眼神都是忧心忡忡的。沙龙转向坐在他旁边靠近地图的堂吉诃德,问:“你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尼灿?”

堂吉诃德干巴巴地说:“长官,那样的话敌人还没发一炮,那些坦克自己就先磨碎了。而且,夜行一百三十英里,坦克兵们会困乏死的。途中还必然会出现大量故障,车流会在山口和高大沙丘间排起长队来。坦克驶离公路也会陷下去,完全是一团混乱啊。”

“那你是反对了?”沙龙语调冷冰冰的,眼睛却眯起来。

“长官,我说的都是可能出现的情况,不过我们国防军里有最好的修理班。我们的机修工可以在黑夜里拆分并组装一台‘百夫长’,就跟拆分组装一把‘乌兹’冲锋枪一样。还有,我们无法控制大型运输车辆的司机,他们也许已经被征用,也许会迷失方向走错路。而我们自己的坦克我们能控制。我们到了那里虽然会磨损严重,但我们是作为一个立马就能投入战斗的整编师到达那里的。长官,就这么干吧。”

军官们中间发出一阵低语并不断点头,懊悔自己刚才没言语。沙龙解散了会议,当只剩下他和约西时,他拍拍约西的肩膀,说:“干得好,堂吉诃德,在他们之前陈述了所有反对的理由。我率领第一个排走。你随同指挥部一起走,到了‘育空点’之后检查一下,确保塔尔那个发明,那座该死的滚轴桥能够立即投入使用。我打算后天就跨界攻入埃及。”

“什么!星期一?”堂吉诃德吃惊地瞪着眼睛,“戈罗迪什同意吗?”

“戈罗迪什神经错乱了。他的日子已经到头了。他发出的命令都是毫无意义的命令,给他提建议吧,他又非常敏感,特别容易动怒。同一支部队里,他以前的职位比我和亚伯拉罕·阿丹都要低,而现在他却要命令我们。他非常清楚,是阿丹建造了巴列夫防线,我修建了西奈的基础设施和公路网,而且他也非常清楚我们两个对这一切比他知道得还要清楚。Zeh mah she’yaish(事情就是如此),堂吉诃德。但是,我仍然会和以色列最伟大的坦克战士阿丹合力,再加上曼德勒的几支旅,为戈罗迪什打赢他的这场战役。”

同伴牺牲

嗡嗡地飞到泛白的加利利海上空,多夫的飞机和另外三架“鬼怪”战机一头扎进浓密的乌云中,下面就是叙利亚了。现在多夫全身心投入到戈德斯坦少校教他的航位推测法中。他们的目标是一大队叙利亚装甲部队,按照多夫计算,目标一定就在前方大约五英里处,这时戈德斯坦的声音打破了无线电的静默,他只说了一个字:“Nered(我们下去)。”飞机开始下降,气流变得更加猛烈,云层也更厚更黑。这一刻多夫只能看到右前方依茨科的机翼。两千英尺,一千五百英尺。雨点砸在座舱盖上,形成了模糊的水汽。好,看见地面了,隐约闪现在渐稀的缕缕云絮和飘浮的雨幕下面。

那下面什么也没有。

什么都没有。只有碎石、绿色灌木以及到处都是的圆锥形平缓小山,方圆两英里的模糊视界范围内没有一点儿战争的迹象。没有!情报过期了?还是错了?抑或是叙军坦克迅猛突破防线,向西越过“紫线”进入戈兰高地了?

正前方是一片低矮小山,凹凸不平的山梁在雾中影影绰绰的。戈德斯坦说:“地图上没有这处山梁,目标可能在它的远侧。那就再往前。”

他们刚刚飞过那道山梁,防空炮火便在他们四周的空气中爆燃起来;刹那间仿佛进入了焰火地狱,下面的地上闪耀着光影,光闪闪的炮弹升上来,火焰在整个晦暗的天空中炸开。

哇,真家伙!改变高度,疯狂躲闪,躲躲躲……

噢,天哪!噢,天哪!依茨科,不要!

爆炸离多夫如此地近,以至他的飞机都震得颤抖了。前一秒依茨科还在飞速移动实施躲避,后一秒他就消失在一团炸开的翻滚火球中了,黑色碎片四处翻飞。他被炸成了齑粉!透过风挡玻璃,座舱盖的正上方,多夫看到灰色的天空中到处闪耀着黄红色的爆炸火焰。唉,依茨科!

马上,戈德斯坦的声音又传来,但很平静:“我被击中了,但现在还有动力。我会试着在我们地区上空弹射。任务中止,任务中止,返回基地。上帝保佑依茨科得到安息。任务中止!多夫,阿夫拉什,收到回答。”

“阿夫拉什收到。”语气明显颤抖。

“多夫收到。少校,阿夫拉什和我还可以试着找出那支装甲部队。这是我们的任务。”

“shlilee,shlilee(不准予,不准予)!任务中止。回家。这是命令。我在向西转。完毕。”多夫掉转航向,呼啸着全速运转,冲向高空,因为防空炮火明显锁定在他们的高度上。几秒钟后他便到了山梁上面,爬进密实的云层中。他看不见阿夫拉什。难道他也被击落了?

头脑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纷至沓来。有一种不正常的尿尿冲动,这是神经紧张的表现。他现在是本能地、按照下意识的回应在飞行。罗经航向显示西偏南,一个劲儿地爬升、爬升,最后冲出了蔽天乌云。靠你自己吧,多夫在心里对自己说,依茨科已经牺牲了,你不得不更加努力去战斗,飞行更多的任务。多么可鄙的战斗生涯开端!与“六日战争”差别太大了……多失败……四机编队的一个战士确定无疑地死了,还可能是两个,甚至是三个。本尼·卢里亚的儿子为了保命逃走了。他怎么才能面对自己的父亲和为依茨科服务的地勤人员呢?还有依茨科那怀了孕的妻子艾达,那女人和依茨科来自同一个基布兹,是一个刚刚十九岁的虔奉宗教的姑娘,安息日又没有电视看……任务报告完毕后,他必定会途经大肚子艾达的住所,路过这个已经是寡妇了可至今还不知道的女人。父亲向多夫提到过作为飞行员要面对的坏的可能性,但直到亲眼看见一位像依茨科这样出色的伙伴瞬间死在半空的爆炸中,多夫才有所体会……为什么不是我呢?实在荒唐的运气……

飞出云层,正前方是加利利海和细长条状的约旦河。前面下方十一点钟方向上有一架同航向的“鬼怪”。阿夫拉什!看来要由他首先爆出这个悲哀的消息了……

到达泰勒诺夫后,多夫在释放掉减速伞往一个机库滚动时,看见依茨科的地勤兵们在跑道上拥作一团,阿夫拉什低着头从他们身旁走过,手上悬吊着头盔。当多夫爬出座舱时,依茨科的飞机维护长喊道:“他还有机会及时赶回来吗?弹射了?被俘了?”

“他牺牲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看到他们震动的表情,多夫又说,“一秒钟就结束了。他死在了大火里。”

悲怆包围了众人,包括多夫自己的飞机维护长。“戈德斯坦少校安全了,长官,现在在我们的防线后面。”他说。

“感谢上帝。”

在简报室里,他父亲和这个中队的中队长以及阿夫拉什正等在那里。多夫尽最大努力专业地回答问题,不流露出半点儿感情。这规矩是在家庭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形成的。在接近结束时,听取汇报的官员问:“以你们的判断,问题出在哪里?哪个地方可以纠正?”

阿夫拉什和多夫互相看看。尽管阿夫拉什的军阶比多夫高,但阿夫拉什还是用手示意多夫这位基地司令的儿子,让他来说。也许阿夫拉什只是没准备好。

“长官,问题出在哪里?恶劣的天气,粗陋的情报,差到极点的运气。长官,我真正思考的是,我们在徒劳的搜索上就损失了两架‘鬼怪’。”多夫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父亲,有些后悔让那些愤怒的字眼蹦了出来。太不专业了。但他接着又直截了当地说道:“可以怎么纠正?那好,我不知道依茨科到底要怎么才能活过来。对不起,长官。”

在去往营房的草坪小径上,本尼·卢里亚用手搂住他儿子的肩膀。“依茨科是一位杰出的飞行员。”

多夫哽咽着说:“我想你看到我很高兴吧。”

“别谈这个了。我马上要回战斗机指挥中心。”

“战争进展怎么样了?”

“非常混乱,没有可靠的消息。我们好像是正在压制他们,无论北边还是南边,但是空军又几乎全都在收到要求支援的呼叫。到现在也没有条理清楚的最新战斗计划。”

“我不得不路过不幸的艾达他们家。”

“你不会看到她的。”

多夫的确没有见到艾达。暮色渐渐降临。当他走进家属宿舍时,闻到一股炸肉的味道,赎罪日被完全抛在脑后了。葛利亚跑过来抱住他,脸上泪迹斑斑。他努力清了清喉咙,说:“看来你知道依茨科的事了。”

她撑开他的臂膀,泪水打湿的黑眼睛盯着他:“还有戈德斯坦少校。”

“哦,戈德斯坦很好。听着,依茨科也会很好的。为自己的国家战斗而死有那么难过吗?对他妻子来说是很难过。”他抱住她亲了亲,“好好想想吧,motek。”

国际反应

这个晚上,兹夫·巴拉克走在拥挤的错综复杂如迷宫一般的“坑洞”走廊里。这个地方位于特拉维夫市中心地下深处,在这里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区分,军人们匆匆来去,脸色尽皆疲累苍白。他发现萨姆·帕斯特纳克在国防部部长的小房间里,正闷闷不乐地在一本信纸上写东西。“我们能谈谈吗,萨姆?”

“快一点儿。达扬需要一份军情报告,十点钟之后有内阁会议。”

“准确来说是果尔达要的,会议上需要一些确凿事实。”巴拉克坐在办公桌对面的硬椅子上,“电话报告让她头都大了。她让我问达多一些问题,但达多的办公室里实在太挤了,前任总参谋长还有好多大将军,清一色的军服再加上香烟烟雾,我都看不到他。”

“问我吧。”

“首先,那些消息真有那么糟糕吗?”

“不那么好。”帕斯特纳克的头缩在两个肩膀间,“兹夫,今天下午警报响起的时候,感觉好像就是一个星期前的事,我当时就预估到,如果今晚埃及人的大量军队能在运河这边驻营的话,他们就会赢得这场战争。政治上,从长远来看,赢得这场战争是很有意义的。我希望我错了,但事实正在发生,北部的情况还要更糟。”他无精打采地看着巴拉克,“虽然我不知道阿莫斯的准确地方,但我知道他在那上面。叙军正在越过或是绕过我们设在‘紫线’上的据点。他们有夜视仪,我们一台都没有,而且他们是十辆坦克对我们一辆。赫尔蒙山的哨所已经丢掉了,连同我们的绝密材料也一起丢了。失败不大,但很可怕。”

“一句话,哪条战线上都没有好消息?”巴拉克问。他的心凉了。

“呣,动员远远地走在了时间表前面。按这个速度,到明天晚上,我们就足以应付北部和南部的兵力。干得很出色。当然现在约旦还没有参与进攻。但是他们正在集结军队,而且有报告称,有两支伊拉克部队正在过来。哎,兹夫,政治上怎么样了?联合国呢?果尔达那边收到什么消息没有?阿拉伯人公然违抗了联合国的停火令,不是吗?开了第一枪,对吧?是这样吧?纽约那边就一点儿行动没有?”

“哼,有的,埃及人控诉说是我们开了第一枪。我们的海军炮轰他们,因此他们只不过是在自卫,叙军是作为帮手过来援助他们的。联合国正在研究这起关于以色列入侵的严重控诉。”

帕斯特纳克盯着他,嘴里咕哝着问:“你是在开玩笑吗?”

“我发誓是真的。”

“那华盛顿呢?”

“意思模糊。美国国务院不会提‘谁开了第一枪’这种问题。我们的海军现在必须针对那种胡说马上做出一份官方声明来。”

“祝你好运吧。”帕斯特纳克摇摇头,继续飞快地书写他的东西。

荧光灯照亮的走廊里通气孔嗡嗡地响,但似乎并没有吹散香烟烟雾或者是带来新鲜空气。宽阔的三层楼主作战室里摆满了地图,里面挤满了头戴耳机满脸阴郁的基层军官们,兹夫经过那里,走到“坑洞”中的海军区。海军司令部是在万般不情愿的情况下,听从命令从海法搬到了这里(最高指令决定这样做),因为一直待在卡梅尔山的老巢里,他们太过于独立和分离了。不过即使到了这里,海军司令部还是显得很特殊,就好像他们还待在卡梅尔山上一样。军人们都显得兴高采烈,年轻的女水兵神气又漂亮,整个氛围十分兴奋乐观,甚至这里的空气都好像更加畅通一些。

“啊,兹夫。”Mahi(海军作战部部长)和他打招呼。这男人长着一副宽阔的下巴,很帅,和巴拉克一样,也是在孩童时为了躲避纳粹被带到巴勒斯坦的。“正好。”他朝一张桌图打着手势,那里女兵们正在把舰艇标志往东推,“舰队一直都停泊在塞浦路斯附近,现在他们正在朝拉塔基亚航行。旗舰是你儿子的舰艇。”

“你打算怎么做,宾尼?”

海军作战部部长拍拍地图上的叙利亚海滨。“他们的海岸雷达任何时候都能发现我们的小伙子,因此我们估计他们的导弹艇会出击应对挑战。也就是说,到时候会爆发海军史上首次导弹战。”他又颇有兴致地响亮地说,“一次地中海上的‘珊瑚海海战’!”

巴拉克是知道“冥河”导弹与“加百列”导弹的精确射程的。他对这种夸张的说法勉强笑了笑。“假如叙军不出来呢,怎么办?”

“巴凯会开进拉塔基亚港,用舰炮来打。”

“那岸炮呢?还有雷区怎么解决?”

“我们已经通过情报有了雷区图。至于岸炮,嗯,你知道巴凯那个人的。他会说‘L’Azazel’,然后冲进去。”

巴拉克低声说:“哎,宾尼,我们都知道‘冥河’在射程上要比‘加百列’远多少的。”

宾尼也很配合地降低声音,但不是那种忧虑的声调。他扬起大下巴,目光锐利。“‘冥河’能够击沉‘埃拉特’有两个原因——第一,突袭;第二,目标的大小。“萨尔”级导弹艇就是一只‘水虫’,而‘冥河’是一种发射后自寻的的武器,没有操作员制导,电子设备就可以糊弄它,灵活地操纵舰艇就能避开它。至于‘加百列’,等着瞧吧。”

“宾尼,埃及人说你们舰艇炮击他们的说辞,那是怎么回事?”

海军作战部部长答应巴拉克,他会在一小时内给他一份完整确凿的驳斥。于是,巴拉克便回到果尔达设在军队大厦主楼的会议室。内阁成员们都在这里,有的只穿着衬衣,还有的尽管穿了西服,但皱巴巴的,也没扎领带;以色列这个小池塘里的这些大鱼,平日总是扬扬自得的,现在个个脸上都透露着不自信和惊愕。那几个重要的人如达扬、加利利、萨皮尔、阿隆等都不在。这些政客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政治是以色列首要的“观赏运动”,无休止的采访、拍摄,还有很多人用漫画画他们。这帮人平日都是高傲的主子,走起路来从来都是高视阔步的,然而今晚,他们完全成了一群泄气沮丧的中年愁汉!

果尔达把他带进自己办公室的里间。“给我说说。”她听着他的报告,眯起发红的眼睛,不断点头,不断抽烟。最后说道:“形势很糟糕。但这都是从帕斯特纳克那儿听来的?没有达多本人说的?”

“总理,萨姆是达扬叫去那儿的,达多知道的任何消息他也知道,而且是同步的。达多被将军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她酸楚地一笑。“我能想象出那个场景来。达多很快就来开内阁会议,所以没关系。”

“总理,我得回‘坑洞’去听海军针对埃及人捏造事实的回应。还有,一场海战马上就要在叙利亚沿海展开,我儿子的舰艇要参与。”

“海战?”她冷峻地点点头,把衣服上的烟灰掸去,“当然可以,去吧,‘大惊小怪先生’,待在海军那里直到海战结束吧。愿上帝保护你海战中的儿子。现在让我忧虑的是这块陆地,我们的陆地。愿上帝保护这场战役中我们的儿子。”

绝地反击

“目标抛锚了。”兹夫回到海军作战室时听到这句话。这里与“坑洞”里其他地方的差别好大,与总理办公室里那种深深的沮丧的差别就更大了!周围人们笑逐颜开,互相握手,海军作战部部长举起一只手示意安静。扩音器里又传来声音:“大轮廓着火并在倾侧。可能是艘扫雷艇。完毕。”

作战部部长对着便携式麦克风说:“扫雷艇?巴凯,扫雷艇在五百英寻(1)深的水里扫什么?完毕。”

“警戒任务,跟我们炸的那艘鱼雷艇一样。我已经派莫提去用他的甲板炮击沉那两艘残废船了,现在我正和四艘艇向前赶往拉塔基亚。完毕。”

“啊,兹夫,看这里。”海军作战部部长拉着巴拉克的胳膊走到一张大桌图前,“他们先是用三英寸甲板炮轰击了一艘担任警戒任务的鱼雷艇,随后雷达上这边明显出现了一个大光点,因此巴凯靠近些,在视距之外发射了‘加百列’导弹。两下大闪光,一艘大船烧了起来,战斗力也没有了,船身上炸开了大洞,现在他正在确认——”

“不是中立国的?你确定?”

“绝对不可能!那是一艘警戒船。在雷达上看见我们的艇就跑。可以告诉果尔达一些东西了吧,嗯?阿拉伯人需要用苏联的导弹,而我们犹太人造出了自己的导弹,还——”

“Teel…… Teel…… Teel……”扬声器中又传出舰队指挥官的声音,冷静镇定。但作战室里人人脸上都很惊恐,室内突然寂静下来,除了通气孔里发出的呼呼声外再无其他声音。“重复,Teel…… Teel…… Teel……紧急命令:起动所有反导措施,所有舰艇开始规避动作,自行机动……”

诺亚爬到上层甲板上,风和水沫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没错,东南方向上那些东西又一次出现在群星中,令人惊恐的“埃拉特”被击沉之夜的那些“黄月亮”,也是自那以后一直出现在他梦魇中的“黄月亮”,正变得越来越大地飘到了右边。前方远处的两艘“萨尔”级导弹艇正踌躇不决地一边急转弯,一边发射出反导诱饵弹。诺亚自己艇上的箔条弹和诱饵弹也发出嘶嘶声,燃烧着射入夜空,在黑暗中爆出红色、黄色、白色的明亮条纹和曲折光带。

舰桥扬声器中传出巴凯的声音:“诺亚,九十二秒后弹着。”舰艇下层的命令控制台边,巴凯一边观察那些飞行中的导弹小点,一边盯着雷达上的敌舰反射点,由于这次突袭而使他们从雷达上的陆地阴影里突然显现出来。

“收到,长官……右满舵!超速前进。”就算所有的电子反导措施都没有效,他也仍然可以努力闪躲这些邪恶的球体。这六年间,随着“埃拉特”号事件渐渐被淡忘,他已经平静了下来,但现在那种惊恐又回到了他身上。不过如今他并不是无能为力了,他是这艘生龙活虎的小舰艇的艇长,能够做出一流的规避动作。“左满舵。左发动机熄火。”空中那些亮光在逐渐增大,拖曳的黑色烟迹显现出来。这些电子对抗措施会管用吗?以色列有海上防御能力吗?或者那些该死的东西正在瞄准他?他马上就要永远地沉入敌人的水域了吗?

“舵回中!最高速度。”舰艇左右摇摆,全身震动,大力砸在波涛上,溅起的浪花和舰桥一样高。“所有发动机全部熄火……所有发动机全速后退。”

几团火焰下降,“冥河”导弹开始进入俯冲阶段,朝着船头——不,也是在朝着他,朝着他来了。诺亚感受到了腹部和裆部传来的恐惧感。

特拉维夫地下,海军区里人们姿势都僵住了,眼睛都在盯着钟表,“冥河”导弹飞行了大约两分钟,差不多都超过了。秒针一个点一个点响亮地咔嗒咔嗒地走着。

巴凯的声音传来,比他平时镇定的声音略高些:“五颗导弹坠落海里了。”

人们的欣喜一下子爆发出来:亲吻、拥抱、跳舞、蹦跳,一个男人一边高呼,一边疯狂地绕着房间一圈又一圈地转。巴拉克高声问海军作战部部长:“他是谁?他有什么毛病吗?”

“那是泽马赫,他的毛病就是,他设计并创造出了那套对抗措施。全都是他设计的。Magita lo(他有资格)!现在我们知道我们能击败‘冥河’了,这全是泽马赫的努力啊。”

巴拉克上前一把抱住那个满场转圈的男人,对着他胡子拉碴的脸就亲吻。“我向你致敬,我儿子就在那边。”

巴凯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全场迅速静默下来。“三艘敌舰正在高速撤离。我要追击并打掉它们。转告泽马赫,我的船员们向他敬礼,谢谢他。犹太人民向他敬礼,谢谢他。完毕。”

海军作战部部长把麦克风伸到泽马赫嘴边,泽马赫声音粗哑地说:“你好,我是泽马赫。收到。去干掉他们。完毕。”

“遵命。完毕。”

诺亚下来回到战斗情报中心,这间位于船中部的大房间烟味弥漫,满满当当全是各种电子设备和控制它们的操作员。一名雷达兵对他说:“艇长,二号目标好像正在掉转航线。”诺亚仔细看了看雷达屏幕。没错,很明显中间那个绿色的光点正在离开另外两个,朝自己这边的舰队而来。

“Kol ha’kavod,他们中的一艘要转过来战斗了。”巴凯刺耳地喊。随后他抓起麦克风对舰队讲:“所有舰艇,准备发射导弹。”

战斗情报中心里紧张而安静。很快那名雷达兵回过头喊道:“艇长,敌舰发射了导弹。”

“我看见了。”雷达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新的绿色小光点。

几乎就在同时,另一名雷达兵喊道:“艇长,我们打头的舰艇发射了‘加百列’。”诺亚艰难地爬上顶部,眼前是一幕他永远也忘不掉的场景:星空下到处都是诱饵弹的尾迹,敌我两颗导弹在飞行途中相交而过,白光在上,金光在下;随后“冥河”的那团金光掉进了漆黑的海水里,而白光的尾迹渐渐消失在远方,在紧张地等了一分钟后,地平线上亮起一道强烈的闪光。他踩着梯子下来。巴凯欣喜若狂地说:“诺亚,一艘敌舰沉了,雷达上看不见了。”

“我看见那道闪光了,长官。”

“B’seder。现在我们要拉近射程,对付较近的那一艘。上前去,打掉它。”

“Ken,ha’m’faked(遵命,长官)。”雷达光点显示那艘敌舰在前方一万九千码远。诺亚在模拟器里经常可以在这个距离上命中目标,但现在可是他首次真实地发射“加百列”。“准备发射导弹。”

“艇长,导弹准备完毕。”

“很好。”指令飞快地发出,控制台上闪动着白色、绿色的光,在诺亚、武器官、雷达兵、导弹发射兵中,前后左右不断响起军事术语的喝令。舰队指挥官在静静地观察。

“艇长,系统对准目标。”

波浪哗哗地冲撞拍打着上下起伏的船体,和无数次在摇摆颠簸的模拟器训练中一样,不同的是现在是海浪在作用,而不是机械摇动装置,而且甲板上蓄势待发的导弹也是真导弹,正打算逃脱的叙利亚“冥河”导弹艇也是真导弹艇。诺亚最后看了一眼控制台,按下一个单独的白色按钮,该按钮上面标有:开火许可。嘟,嘟,嘟!警报声响彻全艇,控制台上所有的指示灯全部变为红色。静寂中,轰的一声,船身一震,“加百列”导弹升空。

尽管射程短一些,但“加百列”比“冥河”更先进。和“冥河”一样,它也是靠头部雷达对准目标的;但在舰桥上还有一名操作员用一根操纵杆来控制它,把它锁定在艇上的雷达波束上进行运动,一直到导弹自己发出电子信号,意思是:“好了,我负责吧。”到那时,导弹攻击舰船的距离已经靠得很近了,任何躲闪办法都无能为力了。

“艇长,导弹发来接管信号。”

“很好。转到导弹那一边了。”

沉默中,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雷达控制台上。雷达兵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长官,导弹光点与目标融合。”随后他的声音突变为男孩儿般的欣喜,说道:“艇长,目标从屏幕上消失了。”

上面的扬声器里传来舰桥上导弹发射兵的叫喊:“长官,前面有大爆炸,地平线上有大火光。”

中央控制台上的巴凯说道:“诺亚,你炸掉它了。它完蛋了。”

诺亚在广播系统里通知:“全体船员,删去一艘‘冥河’导弹艇。”

船上回响起一片欢呼喝彩声。巴凯的眼睛闪闪发亮,向他表示称许。诺亚为“埃拉特”号报仇了,而且这还不是最后一次。剩下的那个叙利亚艇长好像已经对逃回拉塔基亚不抱希望了,正在驾驶着他的舰艇朝最近的海滩冲去。“诺亚,用舰炮干掉他。”巴凯说。

当诺亚朝着陆地飞速冲到距离海滩一百码远的距离时,海岸上的炮台发射出绿色的照明弹,飘浮在空中,照亮了海面。炮弹开始交叉射击他的艇,炸起一条条高高的水柱。那艘搁浅的叙利亚导弹艇成了一艘失事船,一半露出水面,陡直地翘在海滩上。诺亚冒着炮火前后左右迅速躲闪,同时用舰炮一遍遍地射击那艘艇。那艘艇也零星地回击了几下,当雨点般的炮弹对那艘艇射击了一两分钟后,伴随着浓烟和烈焰,它爆炸了。

灯火管制的大街上挤满了军车,突突突地进出特拉维夫。兹夫·巴拉克驾车穿行在其中,口里默念着巴凯那份直截了当的报告,因为他想要一字一句地引述给果尔达。“遭遇五艘敌舰。四艘被击沉,一艘搁浅后着火燃烧。我们舰队没有损失和伤亡,正在返回基地。”这场拉塔基亚沿海的战斗尽管规模小,但绝对是海军史上的一个转折点;这是首次导弹对导弹的海战,而且是一次小以色列战胜大苏联的胜利。这是犹太国海军的证明,是犹太国“加百列”导弹的证明,也是犹太国电子技术的证明。

拉马塔维夫,果尔达的居所。果尔达坐在一张旧沙发上,围着一条黑色的旧披肩。“是吗?”她把一个铁丝筐急件放到一边,用患了鼻炎的声音闷闷地问,“你儿子没事吧?”

听到他对这场战役的描述后,她显得有了神采,这让他打心眼儿里高兴。她大声说道:“棒小伙子。那些导弹,那些电子小玩意儿,不错。一次胜利,一道光芒。”

他拿出一沓海军文件和复印件。“这些证据能够证明埃及人绝对是在编造借口,总理。当时我们所有军舰的位置离事发地点十万八千里。”

果尔达点点头,又叹了口气:“至少美国人会相信我们的。那就好。内阁会议开得不是很好,兹夫。”

“达多很悲观?”

“达多很好。他一直在给大家鼓劲。他说这个时候是抑制阶段,很艰难,但是战争一定会逆转的。悲观的是达扬。他早就想要把部队撤到西奈了,撤到距离运河十二英里的一条防线上,然后试着在那儿集结我们的兵力。撤退,撤退,缩短战线,退出战斗。”她抬起缺乏睡眠的长着大眼袋的眼睛看着巴拉克。

巴拉克欣喜的情绪慢慢消散了,在惊天动地的第一晚里,拉塔基亚战斗其实只能算个次要事件。“决议是怎么样的?有投票吗?”

“没有投票。达多说两条战线他都会守住,还能进行反击。内阁同意了他的观点,我也同意了他,但是戈兰高地上传来的消息很严峻。达多也说了他有可能会被迫命令那边实行撤退,但现在还不会。”她酸楚地一笑,“喏,你现在有多忧虑?”

“总理,我们会打赢这场战争的。”

“你说的话上帝会听到,我相信,但是我们不会从海上打赢这场战争。如果上帝不允许我们输掉,那就是在戈兰高地上打赢。”

(1) fathom,海洋测量中的深度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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