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三圣殿倒塌

第二十章 第三圣殿倒塌

一夜激战

果尔达说得没错。戈兰高地上一团混乱,火光耀眼,炮声如雷,坦克装甲车等发出咣当咣当、呼哧呼哧的声音,以色列军队和叙利亚军队缠结交织在一起。阿莫斯·帕斯特纳克的防卫区域是一处面向谷地的缓坡,叙军好几个星期以前就集结在此处了,此刻一拨又一拨的坦克向他逼近。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营部通讯网上呼喊:“射击辨认!射击辨认!”任何一辆从暗处、烟雾和尘土中钻出来的坦克都有可能是一辆敌人的坦克,但首要的是,他负担不起向友军开火的损失。

坦克狂野的机动摇晃擦伤了阿莫斯,开炮也把他的耳朵震得半聋,但他依然怀着一腔怒火奋战在前线。他的士兵们在一辆接一辆地击毁叙军的坦克,但耳机中也充满了拼命挣扎的喊叫和死亡报告。夜战本来是以色列国防军的非凡技能,但现在却成了弱项,因为叙军坦克都装上了红外线头灯,看战场就跟在大白天看东西似的,而以军却还在黑暗中战斗。为了发射闪光弹的事情,阿莫斯先是呼叫,后来恳求,到最后都开始吼叫了。火炮军官回应的承诺很好听,可是直到现在连个鬼影儿都没见着。

这场战斗在肉眼中完全就是一团漆黑而呛人的硝烟,阿莫斯带着一架专门的红外热像仪冒险爬到炮塔上,想看一眼战斗情况,结果不看则已,一看就吓得他魂飞魄散,他发现自己正好被罩在一束红外线信号发射器的光柱中(事实上是明亮的探照灯)。“驾驶员,驾驶员,全速转向。”他连忙大喊。驾驶员下到坦克肚子里开动坦克,不顾剧烈颠簸隆隆地向后退。“向左急转弯。”坦克颠簸着碾在石头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阿莫斯同时旋转炮塔,打算对准那架信号发射器开火,但这时猛烈的一下撞击把他甩到舱口盖上。他们在后退中又撞到了另一辆坦克身上。是友军还是敌军的?“向前右转弯。”他边下命令边冒险打开自己车上的探照灯。那辆坦克的炮塔上钻出小半个身子。天啊!又让他大吃一惊。皮肤黝黑,大络腮胡,是一名年轻的叙利亚士兵,看起来相当惊恐,也许自己刚才在红外线光中也是这般惊吓的样子吧。双方处在近距离平射的范围,还不到二十英尺。带着对那名瞪圆了惊恐眼睛的年轻人一瞬间的怜悯,阿莫斯喊道:“发射。”加农炮发出轰的一声。烟雾呛人,耳朵震得嗡嗡直响。那辆坦克起了火,叙利亚士兵的军服也烧着了,那个倒霉的家伙抓扯着衣服和炮塔,想要跳出去。

“驾驶员,左转后停车。”他把炮口向后对准叙利亚那一边的战线,然后咔嗒一声按下营部网路的麦克风按钮。“‘码尺’指挥官呼叫。所有‘码尺’成员报告。”

从阵地这边到那边的一列坦克中,有的迅速做出了回应,但也有很多保持着沉默。阵地几乎都不能封严,到处都是大口子。后撤是不能考虑的,但是如果预备役迟迟来不了,封锁这条山谷的防线将不复存在,这可是北部通往以色列的主要通道。

阿莫斯的父亲此刻正趴在他地下室的办公桌上打盹。电话铃把他惊醒后,他还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也不知道是哪一天。达扬的声音听起来很爽朗,精神恢复了。“萨姆,拂晓时分我要到戈兰高地上去,你开车送我到斯迪·多夫机场,就我们两人,不要司机。准备一架直升机。”

帕斯特纳克强压住打呵欠的冲动,回答道:“是,部长。”

达多·埃拉扎尔脸发灰,眼发红,听帕斯特纳克跟他说了这件事后,点点头,露出疲惫的微笑,说:“行,没问题。达扬部长想闻闻火药味嘛。你去跟航空地面指挥所说吧。”墙上挂着的戈兰高地地图上,粗重的暗红色箭头几乎都要切到设在纳菲克(Nafekh)的前线总司令部了,骇人地紧挨着约旦大桥。难怪总参谋长清醒得很,帕斯特纳克想。西奈地图上的态势也一样非常危急;埃军从运河那一端跨到运河这一端,还在继续向前推进。

明亮的曙光中,在察哈拉(Zahala)达扬家外面的大街上,达扬已经等在那里,身穿野战服,脚蹬红色伞兵靴,头戴他在越南考察时搞到的一顶皱巴巴的美国军帽。他们夹在拥挤的军队运输车里前行。达扬说:“达多不会跟我一起去,我问过他。他这么做是不对的,萨姆。一名总司令应该用他自己的眼睛来看战场:阵亡的人、受伤的人、烧毁的车辆,还有士兵们的神态和谈话。这样你才能开始熟悉当前真正的事态。到现在你怎么理解这场战役?”

“部长,戈兰高地最危急,今天它的情况是关键性的。”

“这就是我要去那里的原因。叙军坦克此刻正在俯视提比利亚的烟囱!真可怕,原先谁会相信这种事啊?不过至少女人和孩子撤离了戈兰高地,谢天谢地。这次撤离是我指挥的,但是我们也许不能疏散加利利的居民。那样会出现全国大恐慌的。”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又问道,“萨姆,我们是怎么陷入这种困境的?”

“长官?你是指这次突袭?”

“不是,我们就突袭进行过多次模拟战争演习。”平时达扬高深莫测的探察都是设问形式的,但今天他用那只好眼瞪着帕斯特纳克,让帕斯特纳克来回答。

帕斯特纳克便奓着胆子同时又有所保留地评论道:“嗯,部长,这不是得追溯到国防预算削减上去吗?达多曾警告过政府,说他不再有能力同时在两条战线上打一场仗。他只能来回穿梭着调动我们的部队,一次击败一方。可是那些削减是内阁的政治决策。”

“没错!就是那些政客,我当时也这样告诫过他们。昨晚我跟他们说了这个严峻的事实。敌人已经占了先机,掌握了主动权,现在我们必须要完全从军事角度考虑,而不是从政治条件上考量。撤退到能让我们的兵力相协调的战线上,挺下去直到停火,活下去等哪一天再打。我们在一九四九年就是这么做的,那一次停火拯救了我们。但是达多太乐观了,他承诺在接下来的几天进行反击,还要扭转战争局面。那些政客想听的就是这些东西,而我,是坏消息的带话人,所以就没人理睬我。”

当汽车停到机场时,直升机降了下来。达扬走出汽车,在轰鸣声中大喊:“我会尽量看一眼你们家阿莫斯的。”

一整夜激战过后,轮到阿莫斯和那位驾驶员打个盹儿了,这期间由装弹手和炮手站岗。睁开眼后,他感觉自己休息过来了,同时也感觉很饿。他爬到炮塔里,在清晨的阳光下举着望远镜环视四周。上帝做证,他这支被打得破破烂烂的营再加上第七旅剩余的坦克还是干出了点儿事情来。炮塔下面是棕褐色的谷底,那里到处散落着烧毁的叙军坦克、装甲运兵车和其他车辆,其中很多依然在冒着火焰和浓烟。叙利亚士兵的尸体也四处横陈,几个模糊的人影在残骸中鬼鬼祟祟地跑动。还有几辆完好无损的苏造T-62坦克躺在那里,很明显是被遗弃的。阿莫斯心想,等有机会一定要把它们拖回来,那可是宝贵的战利品啊。

“我是亚诺什,呼叫阿莫斯。”头盔的耳机里,亚诺什旅长的声音听起来沙哑疲惫。

“我是阿莫斯·帕斯特纳克。”

“现在可以去交叉路口那里领取弹药和燃油了。以排为单位补充。到那里见我。”

“我是帕斯特纳克。我期望马上再次进攻。”

“我也一样。”

不过,补给也是早该进行了。阿莫斯这边幸存的坦克磨损得相当厉害:外部的设备箱都扯裂了,有一辆一直在闷燃,旁边的一辆已是炮口朝天;营部通信网络里都是焦虑而悲伤的呼喊——伤亡很大,补给几乎都用光了,等等。交叉路口处的补给站挤满了坦克和卡车,阿莫斯直立在炮塔上,率领着他的营开了进去。胡子拉碴的士兵们在这里吵吵闹闹的,有的在撬弹药箱,有的在传递炮弹,空中弥漫着油泵发出的呛人的柴油味。长着一张鹰脸的亚诺什·本-加尔上校站在他自己的通讯吉普旁,狂野的长发上紧扣一顶钢盔。他旁边站着个戴布帽的矮胖男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国防部部长!达扬没有废话,直截了当地问他:“阿莫斯,你的阵地情况怎样?”

阿莫斯定定神,尽他所能回想的最大限度讲述这场夜战。他的乘员们都在兴高采烈地装载炮弹,一辆油罐车也正往外泵油,这时他听到有人喊叫:“飞机,飞机,飞下来了。隐蔽!”阿莫斯迅速躲到了他的坦克下面。低空瞄准的防空火力发出爆响,连续快速地射击,上面的弹头打到附近,发出呜哧呜哧的声音。他看见国防部部长手背在屁股后面站在那儿,眼看着漆得华丽艳俗的米格战机就从他头顶几码高的地方飞过,好像是在看一场航空表演似的。阿莫斯仰望着这位著名的勇士,心里纳闷儿,他是一点儿也不紧张呢,还是本身就想去死?炸弹爆炸了,但没造成什么伤害,在仓库那边的远处炸起大片的泥土和浓烟后,飞机飞走了。

“阿莫斯,我听亚诺什说,你在那儿有一个营的英雄。”达扬继续他们的谈话,就好像刚才打断他的只是个电话似的。

“是的,部长,伤亡很大。非常艰难的一夜。”

阿莫斯的装弹手从炮塔里探出身来说:“长官,亚伊尔报告说,叙军坦克出现在山谷里,距离四英里。”

“我们走了。”阿莫斯说。

“祝你们好运。预备役马上就会到。”国防部部长说。

“稍等一会儿。”亚诺什说,他长满坚硬胡茬的脸上满是忧愁和憔悴,“阿莫斯,看看这儿。”他拿出一张写满潦草字迹的戈兰高地地图,把它压紧在坦克车身上,用一支铅笔快速在上面画了几条线,“他们的大炮开始对准这几处斜坡了。”那些倾斜的土筑工事上部署着坦克,“听我命令,让你的坦克后撤,在这里部署好。明白了吗?”

“明白了,长官。”阿莫斯接通他的头戴式耳机,说道:“全体‘码尺’成员,返回阵地。部长,请告诉我父亲,就说我很好。”

“我会跟他说得更好的。”

总理视察

当床边的电话铃响起时,娜哈玛抱怨道:“天哪,你才睡了多长时间?一个小时?”巴拉克回家后把拉塔基亚海战的事告诉她,让她振奋了一些,随后他不得不应付着睡一小会儿,因为天已经大亮了。

“我是巴拉克。是吗?B’seder,我马上到。”

娜哈玛的头埋在枕头里。巴拉克飞快穿上衣服,为这场战争担忧的同时,也为妻子脆弱的神经担忧。对于诺亚他们的胜仗,她不但不欣喜,反而一直不断地啜泣。假如下一次那些反导措施不起作用怎么办?只要一次失败就完了!为什么他要让诺亚留在海军里?海军比空军更差。飞机着了火飞行员还可以跳伞,但诺亚的艇如果沉没在阿拉伯人的水域里,他就只能被淹死,要么就是被俘然后被杀。战争!战争!战争永远也不会停止,除非阿拉伯人把所有犹太人的喉咙都割断,哪怕这个过程要花上一百年。这就是她这几天来的心情。他弯下腰亲亲她的脖子,跟她道别,她声音粗哑地对着枕头应了一声。

地下,达多那间小指挥房间里一片混乱喧闹,果尔达·梅厄和巴拉克到达后,这位总参谋长挂上电话马上站起来。“有麻烦?”果尔达镇定地问。

“我们正在处理,总理。”达多告诉她,达扬现在在戈兰高地上直接给空军下令。达扬坚持只有立即展开大规模空袭,才能阻止叙军占领加利利地区。“但是总理,那是要由我来做的决断,”达多的声音平稳坚定,“我到现在也不认为事情有那么坏,我很了解戈兰高地。一九六七年时,我就率兵占领过那里。而且就算国防部部长说得对,空军武器也只能留在关键时刻备用,而且必须只有我才能调动。”

新任空军司令佩雷德将军就站在达多的旁边,矮小精悍,显得精干利索。少不了的,他也有一副八字胡。佩雷德曾做过飞行员,也曾是一位试飞员,一位战斗英雄,而且和其他飞行员不一样,他还是一位拥有工程学位的知识分子。果尔达探寻的目光转向佩雷德。佩雷德说:“总理,事情正在逐步处理。作为我的副司令,莫迪·胡德已经飞到那里去了。指挥链会得到尊重的。”

果尔达坐下来,从她的大白手提包中掏出一盒香烟。“达多,我今天必须要跟民众讲话。现在正起草演讲稿,在不长敌人志气,或者不灭我们士兵及他们家属威风的情况下,我要尽我所能讲真话。因此请告诉我——真实情况是怎样的?今天我们预计会怎样?以你的判断,战争会如何进展?”

达多·埃拉扎尔将军手持教鞭指点着一幅幅地图,尽量坦率且完整地给她讲解形势。在他看来,形势确实是很严峻,不过远没到绝望的地步。“总理,当下的实情是,并不是敌人的进攻让我们烦乱,而是各种各样靠不住的报告。战争刚刚打响,这是不可避免的。”

“那我们能救援巴列夫防线上的那些小伙子吗?”

“我们会努力救援的。我马上就请战时内阁批准,明天在西奈地区实施反攻。亚伯拉罕·阿丹和阿里克·沙龙今天会以压倒性优势到达那里,因此我们在那个地区会有六百多辆坦克。那是不小的兵力。”

“但是如果空军忙于北部前线的话,这次反攻就得不到空中支援了。”

云集在房间内的将军们你看我我看你。“总理,到那时,北部的战况可能会有所改变。”

“还有,在运河上空实施空中支援,那儿有导弹呢,代价不是太高了吗?”

达多看向佩雷德将军,佩雷德说:“总理,我们有拔除那些导弹的计划。尽管我们现在主要关注戈兰地区,但我们会实施这个计划的。”

当她和巴拉克最后返回她的办公室时,她问他:“喏,‘大惊小怪先生’,你也全听到了。依你判断,戈兰高地上的形势有多坏?”

“总理,战争迷雾确实是升起来了。戈兰高地上面很艰难,这是显然的。灾难性吗?现在还不至于那么坏。从达多的总结中没有听出来。”

她续上一根香烟,默然吸了一会儿,然后问他:“那么我能派谁到那上面去看一看呢?”

巴拉克惊了一下。摩西·达扬现在不是在那儿吗?而且他还是她的军事智囊呢。这个饱经风霜如老树般的老太太面临着关系她一生的危机,她在日夜不停地思虑,但她的弱项又是不懂军事。赞成我们还是反对我们?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是胜了还是败了?过去的本-古里安至少还研究过一些战略兵法;艾希科尔则建立了军队,而且曾经做过地下战士。如果在一场战争中还没过一天,她就对达扬的判断失去了信任,这可是很坏很坏的。还没等他回答,她又说道:“也许达多应该去,但是他有整场战役要指挥,形势又每分每秒在变化,所以他必须坐在那个洞里,就像坐镇网中央的蜘蛛一样,等待着颤动。我不羡慕他。他脸色看起来很糟。”

“他身体壮得很,总理。他会控制好工作节奏的。”

“我正在考虑派巴列夫去。你认为怎么样?”

哈伊姆·巴列夫!前任总参谋长,他倡导的那条防线已经崩溃了,虽是个将军,但已经退役了啊,现在只是个工业贸易部部长。他不是巴拉克的首选,但他是地道的以色列工党人,按照果尔达的政治标准,是属于“我们的人”。

“有困难。他不是军人。”

“国防部部长也不是军人,是吧?着手办吧,兹夫。”

“是,总理。”

新计划

西奈这一晚上过得也很艰难,面对蜂拥而来的敌人,一个不足二百辆坦克的装甲师要设法在上百英里长的运河战线上抵抗。一些被绕过或被包围的地堡在拼命地呼吁救援;其他的地堡则是二十几个士兵簇拥在一辆坦克身边,趁着夜色突围,英勇大胆但血腥至极。

狭窄的西奈公路上,阿丹和沙龙的两个预备役师绵延好几英里,里面大约四百辆坦克,再加上长长的后勤车辆,两支车队一眼望不到头。为了这次救援行动,他们一整晚都在滚滚的尘埃与柴油废气中缓慢爬行,大约每小时行进十二英里;沿途要穿过多石的山口和陡峭的沙丘,再加上大到巨型运输车小到老式小轿车的拥堵与抛锚,这个速度已经是他们的最快速度了。堂吉诃德一直都在他的车队中坐着辆通讯吉普前前后后地巡游:通过无线电了解停滞的单位,催促掉队者,把抛锚车辆拖到一边以供修理,疏通拥挤路段,等等。当明亮温暖的早晨降临时,这支巨型车队终于开进了塔萨,这里是沙龙的中央指挥基地,处于运河以东几英里远;尽管磨损严重,一些车辆也掉队了,但他们仍是一支完好无损的作战部队。在车流的喧闹声中,西面大口径火炮发出的低沉的咕噜声依稀可辨,只是在阳光普照下看不见炮火的闪光。

杂乱喧闹的补给站下面就是指挥部地堡,狭窄、昏暗、安静,只有参谋们的对话和扬声器里偶尔响起的军事术语。当堂吉诃德顺着台阶往下走时,听到一个人正在说:“对的,那些海报和广告牌上都写着‘巴列夫防线属于我们’,对此工党会有什么反应呢?”随即是一团嘲笑声。堂吉诃德想,即使是在枪声中,党派之争还在继续啊。在下面这个洞里,只有对阿里克·沙龙的效忠,甚至是崇拜。有时候堂吉诃德觉得以色列好像不是一块严肃的地方,整个国家都在恶搞,不过赎罪日攻击之后的第二天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阿里克在哪儿?”

“他躺下了。我们刚才开了个命令发布会,他站着就睡着了。”一位作战军官指指钉在墙上的一幅西奈地图,覆盖其上的透明片上画满了彩色的军事符号、箭头和代码。

那几个人继续聊天,又说起巴列夫防线的大惨败来。那些预备役男孩本来是来替换那些过赎罪日的常备军的,结果身陷重围,现在还在恳求叫嚷着要求援助。几个支撑点都不再有动静,也许已经被攻陷了。夜晚时,为了实施救援任务,几个坦克排冒险进攻,却让埃军的反坦克炮和令人恐怖的有线制导导弹“耐火箱”给击毁了;而且敌人现在正迅速将这种导弹安置在巴列夫沙墙上。这些先进的苏制火箭武器在发射时连着一根导线,凭着这根导线,从发射到击中全程,操作员通过发送指令就可以指导飞弹。它的精确度是吓人的。今早在那些烧毁和爆炸的坦克中间,沙地上有很多这种导弹用过的纵横交错的线,那些军官跟约西说,这种无意义地浪费坦克的做法气得沙龙大发雷霆。他打算在明天,集中西奈所有还能用的坦克,跨过运河实施一次迅猛有力的进攻,在战争的第三天拯救那些小伙子并扭转战局。

堂吉诃德坐在一张窄桌子前看电报时,沙龙大踏步走了进来,他的脸刚刚洗过,还是湿的,显得神采奕奕,举止也敏锐灵活。他说道:“呃,约西,你终于来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说服总参谋部和戈罗迪什,让他们同意明天的跨运河作战,但这件事必须得做。埃及人现在正高兴得跳舞呢。他们之前从未打败过犹太人。现在他们的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我们有必要给他们来一次狠狠的、快速的打击。就在明天!阿丹和我就可以做到。你累吗?”

“长官,我随时听候你的安排。”

“果然是我的堂吉诃德,一级棒!你带兵迅速行进到‘育空点’,或是那座滚轴桥现在所在的地方,然后看看它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我从任何人那里都无法得到可靠的报告。”

“我现在就出发。”

“B’seder。等你回来的时候,我要做出一份跨运河的作战计划,还有详细的作战地图。到时候由你把它拿给戈罗迪什,我不去。他对你还是可以的。等你给我汇报完他的反应后,我和他的斗争就开始了。”

计划被拒

载着不断鼓捣步话机的萨拉克和西蒙两人,约西的通讯吉普到达沙漠中的一处哨站。阳光亮闪闪地照射下来,他走上那座著名的滚轴桥,自从那次夏季演习后,他还没有见过这座桥。它的身躯分裂成巨大的几截,躺在白色的沙地上,戴着钢盔的士兵们在它上面忙乱,附近一个帐篷营地中有更多的士兵走来走去,有炊烟从战地厨房上面飘起。

推土机突突突地拖拉着一截桥梁,一个戴眼镜的中尉双手插在风雪大衣里正在观看。“这他妈是怎么回事?”堂吉诃德问他。

“Balagan,长官。”

看到约翰·巴寇就在附近一段桥面上,拿着个扳手在那儿梆梆地敲打,堂吉诃德喊道:“约翰!下来,到这儿来!”然后又转头问那位中尉:“我们明天就要横跨运河。这座桥能准备就绪吗?”

“长官,我只是一名军需官。”

约翰爬下来向约西敬礼,脸上罩着一层油汗和沙子。“这座桥怎么了?”约西问。

约翰解释说,阿莫斯·帕斯特纳克的营去了戈兰高地,带走了训练好的拖这大家伙的坦克。上面指派另一个连来练习拖拉这座桥,结果他们第一次试就彻底拉断了它。当时上面命令那个连队不要再管这座桥了,回到运河作战去。随后有个人,他不知道是谁,派了推土机过来,推土机刚刚到。

“推土机能拖得了这座桥吗?”堂吉诃德问。

“哦,拖不了,长官。必须要通过坦克通讯网络协作进行。”

“那这些推土机干吗还要拉?”

“En lee musag。”(以色列人普遍的回答,大意是:“完全不知道。”)

堂吉诃德懊丧地看着这座被肢解开来的桥。士兵们跑前跑后乱七八糟地叫喊,推土机正哐啷吭哧拖着一段桥梁往前走。“怎么回事,你没跟你的营去北部?”他问约翰。

“长官,帕斯特纳克少校留下我们一小队人守卫这座桥。”

“谁负责这里,在哪儿能找到他?”

“新来的总工程师就在附近某个地方吧,长官。或许是在厕所里。他刚到这里,拉肚子拉得很厉害。”

“该怎么办,约翰?”

“长官,其实把这座桥复原回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如果今天能有十辆坦克到这儿,那这座桥明天就能派上用场。主要的问题是坦克与坦克之间要连续不断地保持联络,上一次断掉的原因就在这儿。这是个通讯网指挥问题。他们必须要同时拉动。这才是关键点。”

约拉姆·萨拉克和西蒙·西蒙两人已经在堂吉诃德的吉普车中睡死了,耳朵上还戴着耳机。“跟我来,约翰……醒醒,你们两个!”他捅了捅西蒙·西蒙,“你们两个留在这里。这位是约翰·巴寇军士长,让他跟你们说。”他又转向约翰问:“听说过西蒙·西蒙吧?”

“陶艺家?”约翰做了个鬼脸,明显不喜欢西蒙,“我听说过他。”

“真的啊!”西蒙·西蒙打了个呵欠,叫道,“约拉姆,这就是那个送达佛娜劳力士的年轻人,那个傻瓜美国人。Ma nishma(最近好吗),约翰?”

堂吉诃德说:“西蒙,下午会有十辆坦克过来拉这玩意儿,约翰在这儿,他懂得规定的程序。通信协调至关重要。你来负责调停他们。”

“那我什么时候再和你会合,长官?”

“这座桥横跨运河的时候。”

约拉姆·萨拉克盯着巨大的几截桥梁说:“这是一座桥?看起来就像是火车残骸一样。就是这玩意儿赢得了‘以色列奖”?”

堂吉诃德对约翰说:“约翰,西蒙是你的士兵了。告诉你们的总工程师,就说这位大陶艺家不仅仅会做大烛台,同时还是一位电路系统和网路系统的专家。”

“低调一点儿,约拉姆。”离去时堂吉诃德听到了西蒙对约拉姆的呵斥。吉普朝塔萨方向开去。到达后,堂吉诃德又拿上沙龙的计划和地图,开上军用公路,以最快速度穿过沙漠驶往设在乌姆哈希巴(Umm Hashiba)的南部军区前敌指挥部,这个地方在靠近吉迪山口(Gidi Pass)的一处高高的悬崖上,距离运河四十英里。堂吉诃德对戈罗迪什非常了解,他原以为会看到戈罗迪什正由于某件事训斥某个人,同时参谋们都匆忙慌乱地跑来跑去。不过到了之后却发现偌大的指挥部里安详平静,直到他在戈罗迪什办公室里间看见摩西·达扬时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里这么安静,原来有达扬在。他们两人都喝着咖啡,看到堂吉诃德来了,好像都还很高兴。

戈罗迪什用近乎嘲讽的语调说:“这么说,阿里克明天就要横跨运河了。好主意啊。你带地图来了吗?”约西从公文包里抽出地图,在桌子上的一张更大的地图上摊开来。戈罗迪什戴上黑框深度眼镜匆匆看了下,摇摇头,说:“那个地区没有埃及的桥梁。他怎么渡河?”

“用那座滚轴桥。”

“那座桥都断成几截了,别告诉我它在明天之前就可以修好啊!塔尔那个专利品,那个获得‘以色列奖”的新发明,纯粹就是废物。等我完全准备好时,我会通过占领埃及人的桥梁来渡河的。这是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

“不要忘了,它们可都是浮桥。一次炮击就轰塌了。”达扬说。

“那就是用得着工兵们的地方,部长,修复它们。”

阿里克·沙龙原本是派约西来说服戈罗迪什的,沙龙知道,这位多刺的南部军区司令喜欢任何职位比他低的人,因此,他是喜欢堂吉诃德的。但是,达扬的出现从一开始就搞糟了事态。戈罗迪什粗暴地把阿里克那份地图塞回约西手中,然后继续向达扬叙说他自己那份次日的进攻计划。他的计划不是一般的不切实际,约西边听边想,就如同一次沙盘演练似的,胃口太大,也很复杂。对于达扬的询问,戈罗迪什漫不经心地回答着,一边不时看看堂吉诃德,一边把参谋们叫进来,让他们解释后勤和情报的细节问题。

达扬最后站起来,说道:“好了,我只是部长,这一切都要由总参谋长来决断。”

戈罗迪什说:“部长,我向您保证,我这个计划是可行的。我和达多已经谈过这份计划了,我们一直都在联络。”

“堂吉诃德,你跟我出来一下。”达扬说。他们一路没说话,一直走到直升机旁。达扬看上去脸色苍白,那只好眼鼓胀着眼白,喊叫道:“真是的,我原本是想让沙伊卡·加维什(Shaika Gavish)来这个岗位的。简直一团糟!战争来临了,我们训练了一次又一次的‘鸽舍’计划,却根本执行不了。那边碉堡里那些预备役军人没有坦克的支援,没有预警,还在节假日例行的——”

“阿里克那份计划怎么样,部长?”

“可以,可以,他一直纠缠着我问他这份计划。阿里克是一匹千里马,但他没有必要的资本啊。一次不成功的横跨运河就可以输掉这场战争,输掉一切。戈兰高地也许已经丢掉了。”他拍拍堂吉诃德的肩头,惨然一笑,“只管做你的工作吧。我们会渡过这一关的。你是很amitz(勇敢)的,约西。”以色列国防军中再没有比这句话更高的褒奖了。

当约西回到司令办公室时,戈罗迪什正在对一名低眉顺眼的后勤军官大声臭骂,看到约西后,他停止了训斥,粗暴一挥手,把那人打发走了。“怎么,达扬说什么了?我这是一份了不起的计划,不是吗,约西?这个计划会打赢这场战争的。这是我的计划,我的第三遍修改刚刚落实到细处。”

“嗯,很明显,他不赞成阿里克的计划,长官。”

“嘿!对不起啊,堂吉诃德,你那位上司精神错乱了。你务必告诉他,如果他要玩他那套老把戏——‘调低音量’(装甲部队里对于不理会命令的委婉说法)的话,我就撤了他的职!”

沮丧的达扬

达扬的直升机呼呼地降落到斯迪·多夫机场,萨姆·帕斯特纳克站在自己的车旁等着他。“戈兰高地上的最新战况是什么?”达扬一跳出飞机便问。

“到目前为止的每一天都很艰苦。”帕斯特纳克压低声音说,因为附近有几名军人在,“叙利亚坦克击垮了设在纳菲克的师指挥部,拉斐尔不得不把他的司令部撤到野外。本·肖哈姆在一小时前阵亡了。”

“啊,天哪,不会吧!”

“很遗憾,他牺牲了。不过他阵地上的几个叙利亚纵队已经停止了前进,我们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们向南运动到加利利地区的路基本上已经畅通无阻。”

达扬说:“眼下是空袭阻止了他们,我知道他们会停下的。我们拖得太长,而且毫无准备,萨姆。在两条战线上,又是受到突然袭击。如果果尔达和战时内阁只听我一个人的,那我们也许仍能赢得一个奇迹。我们现在要讨论的就是这个,拯救这个国家的一个奇迹。”

驱车回“坑洞”的路上,达扬描述了南部前线的战况,总体很悲观。目前的形势本来就不好,戈罗迪什的一条道走到黑,更是雪上加霜,他制订出来的计划会让他那本就薄弱的兵力损伤一半。“萨姆,让戈罗迪什占据那个位置就是历史性的大错。他是个很优秀的装甲部队战士,但他没有能力独当一面。我很明白这一点。我也跟达多谈起过。可他不听。好啦,为了从西奈撤退,我争论了很多年,不是吗?还记得我那次演说吗,《跳进谈判的冷水里》?我呼吁过单方面后撤,让埃及人控制运河地区,在和平中给予他们应得的利益。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萨姆,第三圣殿要倒塌了。”

“部长,还没到那一地步。”帕斯特纳克说。他感觉一股强烈的寒气从心底升上来。这是摩西·达扬说出来的话吗?

“萨姆,你一直坐在‘坑洞’里。而我两条战线都去过了,我看见战地医院里塞满了缺胳膊断腿、血污满身的小伙子。撤退中整营整营的官兵脸上都是震惊和惊恐的表情。我的国防军勇士们!在南部的莱斯康路(Lexicon Road)和塔普林路(Tapline Road),还有北部的‘紫线’上,到处都是我们被击毁后燃烧的坦克,几乎可以用打来计算。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挽救这种局势,靠类似戈罗迪什和达多那样的高级军官也做不到,而是要靠那些排长、连长以及像你们家阿莫斯这样的营长。在一九四九年,就是他们这样的人保护了以色列,他们有能力再一次保护她,但是领导层必须要给他们施展自己努力的机会。”

战争爆发后的第二天,“坑洞”里烟雾异常地多,空气特别污浊。到了总参谋长的办公室里,帕斯特纳克不得不从群集的将军背后为达扬挤开一条路。“各位,部长来了。”他们纷纷让开空间,总参谋长达多站了起来。

达扬说:“达多,我马上要去向总理汇报我今天在两条战线上的所见所闻,结论我已经做出来了。我先来跟你说一声,如果你有不同意见,你可以跟我一起陈述你的观点。”

“请讲,长官!”达多很客气地用手示意墙上的地图。

面对一大群军队高官、以色列的军事精英,包括几位前总参谋长,以及总参谋部的大多数人,摩西·达扬直言不讳地讲出他的观点,就好像是召开一次命令发布会似的,他讲出一番犹如世界末日般的场景。为他的话语增添了可怕的力量的,还是以往那种机敏深刻,还是以往那种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实质性权威所营造出来的魔力光环。帕斯特纳克注意到,这群面无表情的官员,所有达扬批准过的任命者、他的老熟人、学生,甚至他的崇拜者们,全都开始惊惶起来,因为他们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不幸的抉择:要么是以色列的倒塌,要么是摩西·达扬的倒塌。

因为对于国防部部长直陈的这些判断,要么是总参谋长无奈地命令部队从西奈和戈兰高地后撤,那就等于向阿拉伯人和全世界大声宣告:在战争的第二天,以色列就败退了,要为它最后的生存背水一战了;要么就是果尔达不同意达扬的看法,随后军队也坚持自己的立场,并最终打赢了这场战争,那么这位独眼军事天才的信誉将会彻底毁灭,他的光环消失,形象随之破碎。

达扬讲完后,达多·埃拉扎尔脸色平静,操着职业化的语气说,从西奈撤退是一项紧急事务,可以考虑,他完全同意。他已经命令戈罗迪什准备此事了。底线在哪儿划定这一问题还保持着开放,是可以谈的。同时,如果阿丹和沙龙能够及时部署,坚守住前沿阵地,那么明天的各种反击方案就有了实施的可能。比如说,埃军自己也有可能尝试进攻,那样他们会在这些强大有力的坦克部队面前碰得头破血流。至于戈兰地区,最新的报告显示,形势有一些稳定并且——

这时一份电报送到达扬手中,是果尔达的急召。“你跟我去吧,达多。”他说。

“部长,我这里关于明天的作战还有很多事要做。”

“理解。”达扬走了出去。

气氛立刻改变。军官们开始七嘴八舌地向达多说着他们的反应和意见,有表示同意达扬那种世界末日论的,也有斩钉截铁地表示乐观的,声称阿拉伯人的孱弱和以色列人的力量很快就会显现出来并扭转形势。

一位老资格的前总参谋长大声说:“我赞成阿里克的计划。他的做法非常正确,达多!依靠你到达运河的部队在明天横跨运河,让敌人惊慌失措,陷入混乱。他们所学的苏联作战条令一直不允许临时即兴的行动,而我们的强项正好在此!擅长运动、大胆、出其不意。”

一片赞成的嗡嗡声。

达多点点头:“这个我考虑过,我通常是赞成勇敢无畏的迅疾冒险的。你也知道。但是那两个师是我在运河与特拉维夫之间仅有的两个师。这个险我不能冒。”

那位老者说:“阿里克会说你在犯傻。埃及人的目标不是特拉维夫,而是一场大的政治胜利;在他们的导弹保护伞下占有有限的一大块西奈领土,然后由苏联发起停火令。”

“也许。但是,通往特拉维夫的路自从一九四九年以来就没有再敞开过,而此时一旦畅通无阻,那基本上就是在大力邀请埃军总参谋长进来。不是吗?”

一片赞成的嗡嗡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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