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外交部部长

第十九章 外交部部长

卓越嘉奖令

作战室外面幽暗的走廊里,一扇小门上用图钉钉着一个手绘标志,上面写着“Hayalot”(女兵)。耶尔打开门后,发现以色列外交部部长站在跟前,她赶紧关上门。外交部部长身上的黑裙子斜着撩到一边,露出里面肥大的粉红色羊毛齐膝衬裤。“你带别针了吗?”部长问。她的嗓子由于抽烟而变得粗哑。

耶尔还没从懵懂中反应过来,她刚刚从拉马特甘总部那边给帕斯特纳克取来几份机密文件,帕斯特纳克要和本-古里安及其他内阁成员研究作战地图。

“啊,我可以帮你找一枚,部长夫人。”

“多谢。”果尔达·迈尔森笨拙地摆弄着她衬裤上的松紧带,“老是有毛病。”

耶尔飞奔出去,跑到她存放私人物品的小杂物间。她对大人物已经习惯了,但还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位“美国人”,她常听到人们这样称呼迈尔森夫人,也听到过一些其他称呼。最近,在一次政治改组中,本-古里安把迈尔森夫人从劳工部长提拔为外交部部长。在本-古里安的坚持下,她把她的名字改为希伯来语名字,现在人们更习惯于叫她果尔达·梅厄。耶尔·卢里亚对果尔达的印象是:周旋于那些政坛上(谣言说还在床上)同等地位最有权势的男人之间,和他们一样在以色列事务中扮演着厉害角色。

“你长得真标致。”果尔达·梅厄一边用别针别着衬裤一边对她说,眼光热切地打量着她。她把长裙放下、抻直,对着胶合板墙上钉着的小方镜子轻抚几下黑发。“你是内厄姆·卢里亚家的闺女,不是吗?萨姆·帕斯特纳克的助手吧?”果尔达是从以色列工党一步步走上来的,熟知每个基布兹和莫夏夫领导人。

“是的,我叫耶尔·卢里亚。”也许果尔达知道帕斯特纳克和自己的事,如果知道,那也不意外。

“上次我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姑娘。我刚刚听说了你哥哥的传闻,那个飞行员。”果尔达严肃焦虑的脸浅笑了下,点燃一支香烟,猛吸一口,像卡车司机那样,“萨姆看起来好像自从开战后就没有睡过。”

“嗯,真没睡过。”

“那他现在可以睡了——我们希望。”

事实上,在地图前讲解的萨姆·帕斯特纳克感觉他自己好极了。尽管他的眼窝又黑又深,眼神呆滞迟钝,耶尔甚至都担心他站着就会一头滚翻在地睡去,但在听说本-古里安要带一群高层部长前来时,他提前冲了个淋浴,精神恢复了些,又刮了胡子,换了套军服。这段时间他几度疲乏到了极点,又几度强打精神振作,现在,胜利的兴奋又给他注入了一丝活力,让他得以坚持下去。

“一英寸都不行!”本-古里安说。帕斯特纳克示意耶尔到地图前来。“不允许后退一英寸!”总理手指粗鲁地指着果尔达这些部长和他们的随行官员。他下巴扬起,嘴唇用力紧闭,眼里闪耀着愤怒的火焰,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装的。他的脸色显示他休息过来了,健康状况极佳,气色相当好。帕斯特纳克对耶尔悄悄耳语,说法国联络官正在赶来,她要待命在这里,做翻译。

一位长着浓密灰白头发的部长壮起胆子轻轻说:“本-古里安,到一点钟,让我们停火和撤军的决议就过去八十五个小时了。措辞很严厉,说要把我们驱逐出联合国。”

“措辞!”本-古里安的大手朝形势图一摆,语气突然变成一种欢快亲切的口吻,“你们为什么就那么发愁呢?他们谈是在纽约谈,而我们是在西奈列席会议啊,事情没有那么糟糕的。”

“那布尔加宁(Bulganin,苏联部长会议主席)那封信呢?那封信怎么办?”果尔达插进来说,语气近乎挑衅。

“果尔达,我不是一个软骨头的犹太人。这一点我想你知道。他同样也给英法两国写了信,可他们还不是继续正常登陆吗?他们也没有被吓倒啊。”

“可他在给他们的信里没有用同样的措辞‘……对以色列是否能继续作为一个国家表示怀疑……’这话很严重。”果尔达摆动着香烟做出诚挚劝诫的手势,“这是军事威胁。”

那名头发浓密的部长插进来说道:“还有从莫斯科来的情报怎么说?‘如果以色列不撤军,兴许苏联准备在二十四小时后出兵’?”

“你必须学会看地图,平夏斯。”本-古里安指着墙上的欧洲地图和中东地图,“这仅仅是恫吓,编造谣言而已。二十四小时!不具有现实可能性。俄国人还在匈牙利拼命掩盖他们的屠杀行为呢,他们只是在制止苏伊士战役上捞取声誉,免得真让艾森豪威尔给抢先了。”

“总理,西蒙上校来了。”帕斯特纳克说,他看到远处桌子边的执勤官在打手势。

“好啦,战况介绍到此为止。果尔达,你留下。”他告知他们晚上再碰面。人们离开后他转过头说:“喏,果尔达,现在你会听到所有关于‘煎蛋卷’和‘望远镜’的情况。”看到她那困惑不解的神情,他轻笑了一声。

法国官员昂首阔步走进来,尽管挺着大肚子,但他尽量让自己显得笔直,挂满勋章的军服极其干净整洁,与战况室内的以色列军官相比,他这军人身材算是相当威武了,这里的军人们头发凌乱,且大多数都没刮胡子,有的还穿着旧运动衣。

他没有废话,直接说道:“Monsieur le Ministre,vous nous avez faites tous des dindons。”

耶尔翻译说:“总理先生,你让我们所有人都变成了装模作样的人。”本-古里安扬起粗重的眉毛看着她。她耸耸肩又用希伯来语说道:“一点没错,他是在说Dindons,总理。这个法语的意思就是说hodim(装模作样的人)。”

“装模作样的人?”本-古里安直接对西蒙说,“怎么个装模作样的人,上校先生?”

西蒙上校继续以愤愤不平的口气声称,以色列失信于它的盟友们,接受了联合国的停火决议,而此时,英法的登陆才刚刚开始。他们进攻埃及的借口是“恢复和平”,可现在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再打下去?Malheureusement(可惜),可惜……上校一边大力挥手一边把这个词重复了好几遍,说可惜在联合国大会上没有否决权。登陆行动进行得“非常出色”,但是他们却不得不中止,坏蛋纳赛尔将会挺过这一关,除非以色列重新考虑,然后继续作战。

“但是再打下去还打什么,上校?”本-古里安指着桌子,“你们政府通知我们到距离运河区十英里的地方停止,好的没问题,我们到了那儿了,全都停那儿了。南部我们已经到了沙姆沙伊赫,还要再怎么打,打到开罗?”

当耶尔翻译给上校听时,他脸上带着牵强的微笑,说:“Monsieur le Premier(总理先生),当然,我很钦佩您的成功,但我现在正在向您汇报的是我国政府的严重困境。”

“但也请考虑一下我的困境好不好,”本-古里安说,语气带着一丝凄惨,“美国威胁我们要用毁灭性的经济制裁,俄国人竟然威胁说要毁灭我们整个国家!他们不是这样说的吗,果尔达?”

“上校,我们已经收到了布尔加宁一封措辞强硬的信,非常吓人。”她说。

“你明白了,上校?我们的国家非常非常小,超级大国们可以随便捏挤我们。很感谢勇敢的法兰西,我们也只感谢你们,因为你们,我们的士兵才能清除西奈的恐怖分子,解放我们的出海通道。这一点我们将永远记得。”

“我会向我国政府汇报这令人高兴的话。不过,Monsieur le Ministre(总理先生)……”

“上校,英国坚持要推迟一个星期登陆,你们的困境完全是由这个愚蠢的做法造成的,因此才导致你们要保持一个全世界都在嘲笑的空洞借口,想必你也清楚这一点。如果按照法国的计划,你们在六天前就已经登陆了,你们现在也夺下运河了,纳赛尔也早就逃亡到瑞士了。”

“h é las(唉),何等大实话啊。英国人再次让法国成为装模作样的人,把1940年的事又重演了一遍,敦刻尔克的背叛!你们就不能再考虑考虑吗?”西蒙说。

本-古里安双手摊开朝上,看看果尔达,果尔达神色阴郁地摇摇头。他说:“我无能为力了,上校。”

“Monsieur le Ministre(总理先生),作为一名使者,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使命。我会立刻汇报你们最令人遗憾的回应。”法国上校站得笔直,收回大肚子,“现在我作为一名个人和一名士兵和您说话。是的,法国帮助过你们,但是闪电般快速地征服西奈是你们以色列的荣耀。经过一百个小时的胜利后,你们书写了现代史,不再是一个受害者的国度,而是一个勇士的国度。我向您敬礼,向犹太人敬礼。”说完,他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本-古里安也站起来,尽力收回小腹,回敬了他一个军礼。“我承诺以色列永远都感谢法国。对于你们的盟友英国,我只感到惋惜,不说其他事情,英国使犹太国家成了可能,我们犹太人永远不会忘记。”

西蒙上校耸耸肩,说:“英国,h é las(唉),我担心不列颠之狮都不想再装模作样了。C’est la guerre(这就是战争)。”他浅浅地向果尔达·梅厄鞠了一躬后朝外走去,到大门口时正好从外走进来一个人,浑身肮脏不堪,缠着绷带,让他吃了一惊。

“兹夫来了。”萨姆·帕斯特纳克说。

“很好。”本-古里安转身面向果尔达·梅厄,脸上挂上深深的皱纹,声音刺耳地问:“布尔加宁的信很不客气,也透露出很危险的信息。我们怎么办?”

“我知道这个人,在莫斯科经常碰见他。”果尔达·迈尔森以前是以色列第一任驻苏联大使,在那里,她还曾由于集会大批犹太人唱歌欢呼而让俄国人很不满,“他只不过是又一个苏联政客而已。他们都一样,他们只知道什么时候能对等地收回他们给出的好处就行了。我马上起草一封回信,和他那封信一样不客气。”

“你想怎么不客气就怎么不客气吧,我来签署,只是不要激他来打我们就行,我想我们还打不过苏联红军。”

“我明白。”她临走时对耶尔说,“谢谢那枚别针。”

“什么别针?”本-古里安问耶尔,他的好奇心永不满足,“你给了果尔达一枚别针?她要别针干什么?”

耶尔在搜寻一个恰当的回答,“别她的衬裤”这样的话说给本-古里安似乎有点不妥。这时巴拉克走上来,从头到脚油汗裹着沙土,“您的口信发到的时候‘派珀幼兽’也到了,总理,我只好这样上飞机了。很抱歉。”

“这是沙姆沙伊赫的沙土,美丽的沙土,这绷带,不要紧吧?”本-古里安问。

“不要紧,我很好。我离开的时候,我们的人正在把那些大炮的火门塞上。即使埃及人明天反攻过来,他们也要很长时间才能再次封锁海峡。”

“他们永远也回不来了,永远回不来!”本-古里安的下巴扬起来,眉毛紧皱,“沙姆沙伊赫就是蒂朗海峡上的一块由岩石组成的岬角,历史上它一直就叫‘Yotvat’,这个海峡上的大岛在古代就是一个犹太人的村庄,我们两千年前就在那儿生活了,普罗科匹厄斯的书里写得清清楚楚,我给你看过的。现在我们回去了,就待那儿不走了。这是不可改变的。”

他问了巴拉克很多问题,关于敌人防线的突破,埃军指挥官的态度,俘虏的处理,以色列军队的状况和补给水平,以及修复损毁碉堡作为防御阵地等。最后说:“兹夫,我今天早晨和摩西谈过了。亚伯拉罕·约菲推荐授予你tziyun l’shvakh(卓越嘉奖令)。”

“为什么是我?他才应该获得这份荣耀。那些一直坚持到那座炼狱的士兵里还有谁吗?”

“你在沙姆见过达扬了吗?”

“见过了,他和拉斐尔一起到的。”

“整个战争时期,他任何地方都在,就是不在这儿,是吧,萨姆?”总理微笑着问帕斯特纳克。

帕斯特纳克没有回答,涣散的眼神瞪着他。耶尔碰碰他的胳膊,他才如梦初醒,“什么?对不起。”他嘴里含含糊糊,眨着眼睛。

“萨姆,我命令你去休息!”本-古里安高声说道,“我知道你在这儿的情况,摩西·达扬亲口跟我说的:‘我们早晨在战场上搞得一团糟的事情,萨姆下午就在司令部里整顿了过来。’你干得很棒。”

“我还没听过枪响呢。”帕斯特纳克小声嘟囔。

本-古里安拽起他的胳膊,说:“跟我到车里去。”

“跟尤里说一声啊。”被总理拽出去时帕斯特纳克对耶尔说。

“我想给娜哈玛打个电话。”巴拉克对耶尔说。

“到萨姆办公室里打。”

耶尔走进办公室时巴拉克已经和他妻子通上了电话,笑声连连的,听筒里也传来他妻子喜气洋洋的讲话声,最后他“嗯”了一声挂上电话,跟耶尔说:“对我这么早回来她感到很惊喜。”

“可以猜得出。”

“顺便提一句,你的朋友堂吉诃德可是个大英雄。你听说了吧?”

“他不是我的朋友。”

这句话说得很快,语气似乎也很紧张。巴拉克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说:“你的旅伴,那就是,随便你喜欢怎么叫吧。他要被考虑嘉奖,肯定的。”

“为什么,他干了什么?”

作为战场故事,那件壮举传到巴拉克耳朵里时已经经过添枝加叶的渲染,堂吉诃德的那一跳也变成了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办到的山羊跳,说他单枪匹马干掉了埃军一整个排,然后——下面这就真的有点想象了——他向下一直爬到一个岩棚上,那里躺着“金鸡”,他背上“金鸡”又爬回小队所在的安全地点。巴拉克说:“大部分情节我不确定,但是我知道他救了一名士兵的命,还端掉敌人一个机枪阵地。拉斐尔这么跟我说的。”

“哦,冒这险可真够疯狂的。你觉得这很好吗?这样拼下去他还能活多久,这是什么领导呀?”耶尔说话凶巴巴冷冰冰的,让巴拉克觉得很古怪。

他站起来,说:“这样的才是领导。亚伯拉罕·约菲跟我说我有七十二个小时的假,我可以和我的妻子儿子相处三天!”

“堂吉诃德受伤了吗?你见过他了吗?”

“见过了,一点伤都没有。”

“那么我只能说:‘上帝会照看无知者。’”这句话是《圣经·诗篇》中的一句名言。

“听我说,耶尔。堂吉诃德是有一点点疯狂,不仅是他,他的朋友‘格列佛’、西奥多·赫茨尔、本-古里安,他们都有点疯狂。堂吉诃德现在只是一名士兵、一名战士,如果他能活下去的话,他会成为上层人物的。”

忙里偷闲

巴拉克走了,耶尔面对一纸杯半温的咖啡,心烦意乱。

她的例假以前一直很正常,也正因此,她现在非常非常忧虑。仅有的一次她没有按时来,是在读中学时由于考试紧张所致。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处女,除了紧张没有其他可能的解释。而这次,除了在乔治五世酒店顶层套间那次狂欢作乐外,其他的解释都太简单了。她推算那次是在那个月的安全期内呀,那仅仅是为了分散注意力而一时冲动犯下的蠢事而已。总之,要么是战争紧张导致了她的这次不规律,要么就是那次“法国妓女”引来的麻烦。

真倒霉,这也太不公平了,耶尔气恼不已。她和萨姆·帕斯特纳克做爱做了好几年了,有时候由于争吵或小聚等原因疾风暴雨地进行而忘了避孕措施,但是——什么事也没有!这要是萨姆的,也算是捏到她手里的一个把柄了,起码她爱他,但是运气实在差到了极点,最近她一直对萨姆冷若冰霜,因此绝不可能是萨姆的。这种事,她甚至连假装想一下都不敢,那次要命的旅行啊!这必须是由于战争的压力所致的——当然也可能是由于战争——要不然她可就真的是怀上那个鲁莽的堂吉诃德的孩子了。堂吉诃德其他缺点先不说,人家是有女朋友的,那个笃信宗教的耶路撒冷女孩。这个令人恐惧的事情可能也许真的与堂吉诃德有关!先不要想了,静等下次例假吧。

整个“卡代什行动”期间,耶尔日夜都在司令部里。胜仗一次次地迎来,例假却一天天地不来,她的信心也在一点点丧失。如果事情真的坏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那证明她还是有生育能力的,这也算是晦暗中的一丝光亮吧。耶尔有过很多次性关系,不仅和帕斯特纳克,在他以前也有过,但从未怀上过孩子。还有,巴拉克刚刚也给她晦暗的心境带来一丝光亮,即使约西比不上萨姆·帕斯特纳克,但约西也正在从普通人群中突显出来,毕竟,他在“卡代什行动”中立下了大功。“如果他能活下去的话,他会成为上层人物的!”

但最好还是由于紧张的缘故吧,作为她生命中的男人,如果是堂吉诃德这种逗趣的莽夫角色,她觉得不合适。

“你受伤了!”娜哈玛打开门看到巴拉克时惊叫。

“我全身都是土。”他把妻子推开一点,亲吻她,但她还是用力挤进他的胳膊抱住他热烈亲吻。她摸摸他的绷带,问:“兹夫,怎么回事?”

“擦破点皮,还有一处扭伤,其他再没什么。万幸,我的吉普碰到颗地雷。我得洗个澡,你也要换身衣服了。”

诺亚穿着一身童军制服出现了,这个瘦瘦的褐色眼睛小男孩拿着张报纸,他快十二岁了,也有了自己的自尊,在他的军人父亲进门时,他完全不是过去那种活蹦乱跳的样子了。“看,爸爸!”

他手中的Ha’aretz(《国土报》)上刊载了一幅跨越三栏的大图片:埃军指挥车上飘动着一面白旗,后面背景是巴拉克驾驶一辆吉普,副驾驶上有一位操纵机关枪的戴钢盔士兵。

迈克尔·伯科威茨一瘸一拐地从一个卧室里出来,他戴着帽子,穿着外套,胳膊底下夹着个厚厚的公事包。“沃尔夫冈,欢迎回家!你没事吧?”他伸出一只胳膊搂住巴拉克的肩膀,亲吻他满是尘土的脸颊,然后指着Ha’aretz,“你可成了大学里谈论的话题了。”

“课程不是暂停了吗?”

“星期一恢复。我正在备课,夏娜帮助我做。”

“太好了,你告诉她,她的伞兵没事。我在沙姆沙伊赫见过他了,他这回可是战功卓著啊。”

“哈,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她虽然没说什么,但一直很担忧。我们今晚好好聊一聊。”

但是那晚兄弟俩没有聊,娜哈玛早早地做出了晚餐,然后把他们的小女儿葛利亚抱到床上,诺亚犹豫着不走,缠着非要听部队进军沙姆沙伊赫的全部故事。他爸爸给他讲到登陆艇到达绿洲搜索打死他好几名士兵的狙击手时,娜哈玛打断了他。“你爸累了,睡吧,诺亚。他在家里要住三天呢,你会听个够的。”丈夫长期不在家,因此家里就是她说了算,传统的摩洛哥式母亲。

巴拉克滚落到床上,铺着的几张床单刚洗干净,这种舒适而全身洁净的感觉让他陶醉,刚刚还是战争摧残下的沙姆沙伊赫美丽远景,现在就是公寓狭窄的四壁、温暖安静又动听的家常聊天,还有他妻子做出来的香辣食物气味以及她身上的香味,这猛然的转变让他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他赤身裸体地坐在卫生间里让她帮他换绷带时,她态度严肃且一丝不苟。她已经习惯了家常琐事,依然和平时一样,随着黄昏来临,一扇窗户上出现紫色,娜哈玛拉下窗帘,把收音机拿进卧室。“你肯定很累了,听完六点钟的新闻就睡觉,不要这样,”她推开他伸向她的手,“我们听新闻吧,我说。”

娜哈玛坐在床上,与丈夫十指紧扣,收听一条条新闻快报,首先播报的是国际新闻。英法两国的登陆部队正在沿着运河区向南挺进,沿途只遭到埃军微弱的抵抗,但在政治上,形势却是灾难性的转变。在伦敦,街头骚乱不断蔓延,议会里的吵闹也在不断扩大,艾登政府已近崩溃的边缘。在联合国,美国导演和激起的旨在针对英国、法国和以色列的怒吼在不断升高。而苏联则公然准备在埃及登陆部队,并邀请美国参加他们“粉碎侵略者”的远征。布尔加宁给本-古里安的信正在成为全世界的头条新闻,播音员还引用其中的话:“苏联将粉碎以色列——布尔加宁”“苏联最终要根除犹太复国主义!”

听着这些报道,娜哈玛的手紧紧攥住她丈夫的手,低喊道:“兹夫……”

“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的。美国会出来阻止登陆行动的,他们很可能会这样做。俄国人只是在制造噪音。”

“恐怖的噪音!”

“嗯,苏联噪音。”

轮到以色列时,内容完全跟上述报道相反,新闻里洋溢着兴高采烈的欢庆,评述每场胜仗的具体情况、英勇事迹,然后是悲伤的语调低沉地报道伤亡数字:将近两百人阵亡和失踪,据埃及承认,他们的伤亡人员多达数千。报道还包括一段记者在沙姆沙伊赫采访约菲上校的录音,约菲在其中提到他的副指挥官巴拉克少校的“巨大”成就,听到这里,娜哈玛转过身抱住巴拉克,巴拉克顺势把她压倒在床上。

“啊!不要,听着。你必须得休息。做那事的时间有的是。不要。”抵挡失败了,挣扎是无力的,她慌乱地喘息着说,“看,枕头都湿了,那是血,我跟你说过的。”

“伤痂崩开了,没事。”

“得了吧,我给你包扎一下,再换条枕套。”她扭亮幽暗的床头灯,“天哪,现在才七点半。多大的丑事啊。要是迈克尔回来看见我们两个这样怎么办?赶紧。”她重新把他头上的伤口包扎好,然后坚定地让他躺到床上,弯下腰亲吻他。“欢迎回家,英雄。睡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巴拉克身穿睡衣眨巴着眼睛走进阳光耀眼的厨房时,他妻子正在收拾盘子。饭桌上放着一封信,信封显示是从大卫王饭店寄来的。“这是什么?”

“不好意思,我都给忘了。昨天下午一个姑娘带来的,美国考古学家的女儿,她爸爸写来的信。”

“考古学家?”他说着撕开信封。

“我想是的。我们说的是法语,没有聊太多。”

“闪电狼”:

你好!

我正在大卫王酒店里就着茶和蛋糕草草给你写这封信,我父亲在巴黎交给我一封封口的信,指示我飞到这里亲手交给帕斯特纳克中校。星期三大部分时间我都会在拉马特拉海尔的考古发掘现场,那个发掘地是我爸爸帮助出资的。我在等候星期四返回巴黎的航班通知。帕斯特纳克说你在西奈,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想见见你的妻子和孩子们。以色列的胜利令人惊叹,但是我父亲对此态度非常消极。没能见到你非常遗憾,不过每件事情的发生都是出于好意,我妈妈喜欢这样说,也许吧。

艾米莉·C.

1956年11月6日

娜哈玛正在噼啪作响地煎鸡蛋,她说:“萨姆·帕斯特纳克打过来电话,告诉我让你睡觉,但是等你醒了后要给他去个电话。”

“我先吃饭吧。”

“那姑娘和诺亚说了几句话,还说他的英语非常的merveilleux(出色)。很漂亮的姑娘。她也是一个考古学家吗?”

“我不知道,我和她父亲在美国见过。”

在沙姆沙伊赫战斗期间,巴拉克对艾米莉·坎宁安的那种反常的思念已经很淡了。坎宁安的一封信要从巴黎亲自带过来!这很令人不安。短信言语冒失,结构拙劣,这让他很不解自己前两天的行为,在西奈那般艰苦的长途跋涉中还那般思念这个姑娘。许是无聊疲惫外加紧张的产物吧,他想,一种毫无意义的醒时做梦。娜哈玛在他前面吃完了早餐,容光焕发的样子,以前战役后或是长期离家后返回时,她也是这种欣喜的神色。她穿一件宝蓝色的女便服,浓密的长发随意地别在头上。他说:“你看起来美极了。”

她亲吻着他绷带下面的额头,说:“吃吧,吃完给萨姆去电话。他听起来很焦虑,我不知道为什么。新闻里都是好消息,只是英法联军停火了,联合国可能会进驻运河区。人们都说这回彻底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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